于我而言,外婆是个有温度的称呼,外婆家是个温暖的地方。
因为不是一个能传宗接代的男孩,小时候我不受奶奶待见。那时我最爱去的地方就是外婆家了,妈妈也经常把我一个人留在那。每次去外婆家,我就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她后面,外婆忙着挖地,除草,施肥,摘菜,我就捉蜻蜓,蝴蝶,小沟里翻螃蟹,捞小鱼。地里挖出的山芋,拔的萝卜,架上摘的黄瓜是最香甜的零食。
外婆为人开朗大方,干活勤快利索,说话幽默风趣。每次我们去,外婆都会变戏法似的烧出一桌好吃的,有嚼劲的山芋圆子汤,香香的青椒炒腊肉,即便是最常见的青菜、萝卜,外婆也烧得特别美味,我餐餐吃得肚儿滚圆。外婆看我们吃得欢,一边咧嘴笑,一边念着自编的顺口溜:到外婆家来,吃什么?没东西吃,吃腌菜;拿什么装?没东西装,破瓦片装。听着可有韵味了!外婆家的灶台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农村办红白事,摆酒宴,孩子是上不了桌的。每次家中有这样的事,我就会坐在灶台前,一边烤火一边听外婆有一搭没一搭地逗我。每起锅一盘好菜,外婆就给我盛上一碗,逗我:“这多好,我们先尝了,再给他们吃哟。”
外婆和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孩子,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读书出来有工作,你就快活了。一定要争气哟!”虽说是农村老太,外婆可不一般。她可是上过两年私塾的,识得字,会背古文,这在农村是不多见的。我和父亲下棋时,她也会指着棋子念:“马走日,象走田”。在外婆家度假的日子里,外婆常叮嘱我们要好好学习。我和姐姐爱看书,整日捧着书本不放,外婆看了满心欢喜,可着劲儿夸我们,直夸我们将来有出息,把好吃的都给我们倆。她常和我说起自己读私塾时的事,说结婚前婆家答应了过来以后还让她继续上学。可是,来了就上“农业大学”喽!她总这样自嘲地说,语气里有很多的无奈和遗憾。那时年少的我并不是很明白,也不能自觉地做到,但却记在心里,偶尔会提醒自己收收野心,游走于优秀与一般之间,不至于皮得太离谱。
听妈妈说,早年外公在屯溪师范(现今的徽州师范)任教,妈妈跟随在外读书,外婆一人带着阿姨,舅舅五人在村里,家里家外全靠她一人。要强的外婆事事不落人后,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条。
外婆粗知草药,会看蛇伤。她右手缺一根食指,我曾好奇地问妈妈是怎么回事,妈妈告诉我,那是外婆上山干活时被毒蛇咬了,她自己挥刀斩断的。随后又忍痛采来草药敷上,控制了伤情,才救了自己一命,这让我对外婆佩服不已。凭借这一本领,外婆不只救了自己,还救了很多人。每到夏季,虫蛇出没,村民外出干活时难免会遇上。暑假到外婆家度假时,都会看到有被蛇咬伤的村民找来求外婆医治。外婆从不拒绝,翻山越岭地给他们采摘来草药,细心敷上,从未失手。久而久之,在四邻八乡也颇有名气,外婆是有求必应,而且从不收取任何费用。她总是说:“都是乡里乡亲的,能帮上忙的一定要帮。”尽管右手少根食指,但她不但干活不受影响,还极其灵巧,会用棕叶编各种小动物,摆着尾巴的小鱼,神气十足的蝈蝈;随意一根长绳在手,很快就成了漂亮的中国结。
外婆家的老宅高大明亮,侧门对着一条窄窄的小巷,两旁高大的马头墙。孩提时,调皮的我常撑着两壁爬到墙头,外婆从不拦我,只是嘱咐我要小心。
我的老外婆夏夜乘凉是我最喜欢的事。坐在门槛凉凉的石条上,外婆一边摇着蒲扇,一边操着祁门方言打字谜给我猜:“一点一横长,一撇到南洋……”,每次我都猜不出。或是教我编中国结,有单层的也有双层和多层的,可漂亮了。只是我虽然学得挺快,但忘得更快!
外公去世后,舅舅把外婆接到县城来安度晚年,因为性格乐观豁达,外婆身体一直很棒。没想到,几年前,外婆在小区散步时被车子给撞了,肇事者逃逸了,留下腿部受伤的外婆躺在地上。当我们赶去看她时,躺在病床上的外婆却笑着对我们说:“看我多快活,家里躺躺,又跑到外面地上躺躺,现在又到医院来躺躺。”当时外婆已是89岁高龄,医生担心她下不了手术台,可她挺过来了;医生还说她再也下不了床了,可手术三个月后,她竟然自己行走了,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与正常人有何不同。
原以为,坚强的外婆挺过了那个意外。可岁月不饶人啊!因为年老恢复缓慢,手术处的创口一直不曾愈合。从去年开始,创口开始化脓流液。起初,外婆还撑着走动,到后来再也起不了床。2018年11月20日,九十三岁高龄的外婆永远离我们而去了。从此,我再也见不到那个疼我爱我的老外婆了。
在外婆耄耋之年,我曾多次设想,把外婆知道的谜语,民间俗语记录成册,可惜一直没有抓紧时间去落实。曾经把外婆编织中国结的过程拍成视频,也因为手机中毒全部丢失。如今物是人非,只能徒留遗憾了!
我的老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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