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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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是一棵老树，据历史记载，我应该有一亿多岁了。人们都叫我活化石，也有人叫我树妖。他们没错，我活得太久，是一棵不死的老妖树。

其实，你看着我这幅尊容，就知道我活得有多累，满身疲惫，伤痕累累，差不多就是苟延残喘地活着。

别人都是开枝散叶，唯有我，孤单地活着。我不是自私自利的树妖，我也希望给人类留下一些绿荫，用我的子子孙孙来庇护他们。可是我没法做到。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我早就停止生长，我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我自己都不清楚。

多少年前，我有很多同伴，他们和我一起在这里扎根生长。我记得那时这里绿水青山，河流湖泊山川，一应俱全。各种鸟类栖息在我身上，他们热烈地歌唱。我喜欢他们每天的鸣唱，让我不觉得孤单，那样的热闹使我开心快活。我觉得生命就是一首赞歌，活着真美！如今这里荒凉一片，除了我，找不到生命的气息。

2）

我想到了我的祖先，他们从四五亿年前开始进驻这里。那是多么久远的历史啊。人类称之为石炭纪时期，我的祖先一步步进化，从最原始的澡类进化成森林，让蕨类植物覆盖了整个地球上所有适宜生长的地方，才有了我的生命和成长。

我想象着那个时代的美好，或者也充满着险恶，只是我的祖先，他们经历了怎样的涅槃，我并不知道。达尔文先生的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理论告诉我，我的祖先强大的生命力造就了我。我们稳稳地留在了地球上，这便是自然选择的结果。

因为有了我的祖先创造了这样极好的环境，他们让地球上的气候非常适宜生物生存，大约2亿年前，原始的爬行动物在这一时期迅速适应了陆地上的生活，并且演化出多种类型来，这其中包括能够双足奔跑的波罗蜥科、身材矮胖的大鼻龙属等各种较为原始的爬行动物，那是一个属于“蜥蜴”的世界。

晰蜴这个东西，在当今的人类眼里，是个小玩意儿，可是他们没有见过真正的巨无霸蜥蜴。它们有跑的，有爬的，还有飞的，体型有庞大的，也有纤瘦的，总之是各种各样，你想象不出，这样的世界可以一夜全无。

据说在恐龙时代到来之前，发生过一次火山喷发事件，地球气候直线上升，直接导致地球表面变得炎热干燥，森林之中野火频发，让森林一次次毁灭，土壤渐渐消失，地表严重荒漠化，我的祖先们渐渐被摧毁，还好没有被灭绝，否则就没有我了。

后来发生的大灭绝事件，人类都有记录。最近一次是6500万年前的白垩纪末期，史称白垩纪大灭绝。最大的特点就是恐龙大灭绝，地球上80%左右的生物物种灭亡。当然，这次灭绝也并非全是灾难，没有它，就没有后来的人类，没有人类，就没有我们的历史记载了。

3）

人类是一个高贵的物种，他们拯救了地球，也破坏着地球。我见证了这个时代的飞跃，这是我的荣幸，也是我的悲哀。

从原始到荒芜，从贫瘠到丰富。人类搞出了多少东西，让我大开眼界。我活了这么久，上亿年的生命，足以让我见多识广，大风大浪，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经历过，可是人类的发展，让我这个老妖怪也看不懂，他们折腾完地球，已经开始进军月球。我没去过，那里有什么，我搞不懂，也无力搞懂。

我已经这把年纪了，还没被摧毁，我想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虽然我也只剩下半条命，但好歹也是活着。我的身体已经枯竭，生命的绿舟已经消失了，只有这枯黄的轮廓，看似有点狰狞的面目，如果不是根扎得深，我可能也早就见祖先去了。

最后那一场风暴袭来，至今让我胆战心惊。扑天盖地的黄沙，飞禽仓惶逃离，可怜的走兽们没有那么幸运，它们飞不起来，也跑不赢狂风，一眨眼的工夫，被狂风卷携的飞石砸得七零八落，遍地的尸首瞬间被排山倒海的沙砾掩埋起来。也好，它们死得壮烈，总算入石为安。

四周面目全非，我也被砸得遍体鳞伤。我伤心地看着身边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飞沙走石，天地一片混沌。还有什么可以让我留恋，周遭已经被死亡气息笼罩着，我生无可恋。

4）

我无奈地漠视着这一切，飞石也好，黄沙也罢，它们攻击不垮我。我这亿年老妖，虽然行尸走肉了，却也练就了金刚之身。在人类眼里，我就是一具活化石，我的价值忽然就有了，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我以为我虽然无法主宰世界，至少可以守着我的王国，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享一片大漠孤空远，长河落日圆。直到上帝有一天想起我，让我追随而去，这就是我的末路吧。

我以为这便是我的终局，我被大自然摧毁，又被人类给遗忘。我低估了人类，更低估了我的价值。我是一具亿年老妖啊。

直到有一天，一只大鸟在我头顶上盘旋。我的头颅早就残缺不全，说到底我是一具无头活尸，我靠着亿年蓄积的力量坚强地活着。后来，我明白了，那不是大鸟，它叫做飞机。是人类伟大的发明，但比起他们探月的家伙，还是小乌见大乌了。这就是人类智慧的力量，我这个亿年老妖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我弯不下身子来，但我真是心服口服。

我并不知道，就在我懵懂无知时，这架飞机上的人无意中发现了我，就像当年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我默默无闻地活了亿年啊，终于被当作宝藏发掘出来了，这是我的宿命，也是我的荣耀。

5）

他们的设备太先进，在几千米的高空中还是发现了我。还有发现我的人，他一定是个极了不起的人，我孤单地活了上亿年，至今没被人觉得值得有价值。可见，这个人的眼光很独特。但他毕竟只见了我一眼，哪里知道我真正的价值，他只是肤浅地觉得，在这广袤的天地下，居然有我存在。

后来我才知道，正如我所料，他只是一个很文艺的科学家。他不考古，也不研究历史，对我一无所知。他感兴趣的只是我沧桑的容颜，饱经风雪，傲然的姿态里藏着深深的古老。这是他喜欢的风骨，他决定要把我作为艺术品带回给人类观赏。

我有点泄气，也很无奈。可是这算什么呢？比起半死不活地立在天地间，艺术品也不赖吧，反正我也活够了。

很快，一支队伍从天而降，他们乘坐直升机来到我身边。他们把我团团围住，像鸟儿一样叽叽喳喳地谈论着我，我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以我亿年老妖的见识，我猜得出他们的惊叹。他们用不可思议的眼光打量着我，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也对，在我面前，他们何其渺小啊，如果他们自以为是，反而是他们的短浅，这也是我佩服他们的理由。

他们虽然没有我活得这么久，但他们确实是智慧、谦虚而又善于思考、总结、探索的新人类。他们比我强，我除了驻守在这里，什么也没干，我能提供什么价值呢？

6）

我的价值倒底还是被发现了。

我不仅仅是一个艺术品，我更是一个宝物。

正因为这一发现，我的命被保留下来。就在直升机抵达的那一刻起，我以为我要开始我的新旅程了。像我的祖先们一样，被保管在博物馆里，供人类反复瞻仰。他们不曾到过的时代，全靠想象去拼凑。我也很茫然，我不懂他们的语言，只能干着急，我表达不出我的想法，任由他们做哥德巴赫猜想。

他们不挖我了，我也失去了进博物馆的机会。

风霜雪雨，我被继续留在这里。只是从此我不再是孤独的自己。用人类的话说，我成为了网红，一个跨时代的网红老树。我的照片在地球上的各个国家都流转起来。人们不惜花费千金，不远万里来我这里打卡。说是打卡，其实也是乘着飞机远远地看我一眼。哪怕只是这样，人们依然络绎不绝地来，我惊艳了他们，他们也撩拨了我。

我忽然觉得这样也不失为一种收获，我活这么久，终于被发现，不得提供点价值，发挥点作用吗？

我对那个把我当作艺术品挖掘出来的科学家心存感激。如果没有他，我依然流落人间，在无底的深渊里苟活着。

除了来打卡的游客，还有来研究我的专家，从此，我就能让人知晓我真正的面目，我不只是看起来的古老，我是他们无法想象的真正的古老，一具让他们真正肉眼可见的活化石。

我配合着人类，用仅存的能量继续活着，直到他们把我研究透了，就是我真正离开的时候。

也许，那个时候，我就会遇见我的同类，我们也会相遇在那宏伟壮观的博物馆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