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至二十章节前情回顾:
懵懂记事，不辨黑白。年幼失怙，心智难坚。慈师教导，区区六载。幸有良兄，关爱备至。初入人世遇艰险，命案寻凶遭毒手。身将死矣逢生机，异国他途明忠奸。昔年爱将木偶戏，兄妹再会不相识。
《传奇》第二十章 故人旧忆
南洲是少数几个留下来观望的。周不诺不能解释的，他就更好奇了。乐青跃着身子引着小狗绕圈，它扭头瞧见南洲，发疯地冲了过来。
漆黑的眼睛，爪子也是黑色的，剑影闪过，小狗断为两节。
没有血水，内脏布满黑色的筋丝，暴露在空气中，嘶嘶地冒着气儿。乐青取了烛架上的灯油，兜头浇了下去。
“丞相，这是什么？”
地上的狗尸化成一团黑球，灯油隔开了空气，筋丝在热油里挣扎。
周不诺斟酌道，“赤朦。”
赤朦？
怪谈介绍到这一节，后面两张就是空白，红亭翻着郭子容取来的书，纳罕道，“这书怎么这样？写了个名字后面就什么都没有了？”
容公子心情差，没心思跟她交待，“这是孤本，不可能再错了。”
“你确定？”红亭指指一旁的麻袋，解了开来，几百本一模一样的怪谈，“吃惊吧？我在市集里走一圈，十几种版本的。”
郭子容拿起来瞧，什么怪谈之房中术，怪谈之远古猎人，怪谈之武林秘籍，怪谈之男男相恋，“你买的都是什么书？明显不对啊！”
红亭收回手，扎起袋子，“那我可不管，全扔给主子，叫他自己挑。倒是你，两天才找到一本，你到底去哪里了？”
国君说，一般女人问男人去哪里了，一是喜欢男人，二是害怕偷情被发现故作关心。郭子容觉得红亭的口气是前者，不由得冷汗涔涔。红亭瞧着他神情不太对，凑过来闻到一股宫里的浓香气，“藏宝阁里没这么多香气呀。”
郭子容掩饰，“宫里开了很多花，我就在花园里打了个盹儿。”
鞋子上也没有泥巴，撒谎呢。
南洲听完丞相的述说，心中警铃大作，他忽然想起昨天千屿的梦话，还说什么一个朋友，她哪里来的什么朋友？
周不诺趁机追问，“二王子决定何时去瀚海？”
“又要去瀚海，南洲很忙呀。”澜漪在一旁感慨，“游历北泽，本王也有兴趣。”
南洲瞧瞧德龄，这丫头缠着相无宴不放，“澜漪，你可去不了，德龄是要许配给你的，不是你弟弟。”
澜漪笑笑，不接话。南洲硬着声气，“九丫头，你娘叫你回去吃饭，别玩了！”
德龄一听，头也不回，“好哥哥，就再玩一会会嘛！”她跟相无宴两个就站在池子旁边，里面有几只鱼，她央着无宴钓上来。
通常，丞相也是跟着打趣儿，这会儿人都随着乐青走远了。南洲心里更不是不安，吼起德龄，“九丫头，再不回去你娘就伤心死了。”
站在春华堂前的广场上，能看见乌都河和氐牯河的交叉口，江水腾腾，彤云从南边飘来，遮住了西去的晚霞。
德龄怏怏不乐地回去，南洲也回到了自己的宫殿。刚进门，大雨就噼里啪啦落下了，入秋的季节，雨水渐多。
千屿睡醒了，坐在床头摸来摸去，南洲进门见她如此，就问，“找什么？玩偶吗？”
“不是。”千屿着急起来，“那本书呢？我明明让他还的。”
郭子容自然拿走了怪谈。这会儿是不可能找得到的。南洲一听，“你弄丢了？还是被你那个朋友拿走了？”
千屿丝毫没察觉，“我借给他了，他说他不怎么识字的。南洲，你看看桌上有没有？”
明显是偷书的，偷完了还会还书吗？没得到回答。南洲掰过她肩膊，“你这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她当然不知道。南洲急，“他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中午，我回来睡觉的时候。”
“没欺负你吧？”
她摇头。南洲又道，“屿儿，你借给他的那本书，是要不回来了。怪谈是孤本，他可能不知道。如果一天后他还没还给你，我就要布下通缉令。那人是贼，知道了吗？”
千屿似懂非懂，她还不清楚贼是什么意思，她明白自己弄丢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
沿着长长的阶梯缓步下坡，日色西垂，温煦的阳光笼罩着巍峨的宫城，着眼处就是滔滔江水，倾泻如流水散开的市井人家，星罗棋布地布满了三角洲两边的河滩。澜漪住步瞧浩浩的江水，轻叹，“登高方晓寒。”
无宴一路微笑，“这是深秋所致。”瞧瞧大哥的神色，又道，“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大哥又感叹什么呢？”
澜漪垂眸，似是认真，似是玩笑地说，“有时候我会想，若无宴是长兄该有多好。”
无宴怔住，旋即又大笑，“我不会跟你争德龄的，那个丫头可爱是可爱，就是太闹腾了，我还是喜欢文静点儿的。”
澜漪唔一声，“那么我还是喜欢闹腾儿点儿的，有人气。”是呀，那个丫头看不见了，该有多可怜。记得三岁的冬天，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娘在屋子里嘤嘤地哭，那天干冷干冷的，澜漪把自己的手指头缩进袖子里，棉袄穿得厚厚的，像一只撑着的小熊，他大约知道娘为什么哭，她的肚子鼓鼓的，却没办法生出一个弟弟来。大夫来了好几次，既没有笑，也没有哭。这大概就是坏事了。夏天的时候，他穿上了麻衣，夜里闷热，长了很多痱子，可是他不敢脱，父亲守在灵堂里，不敢见母亲最后一面。
娘生前最爱跳舞，他去灵堂找爹的时候，画册都化成了灰。他把母亲的画像全烧了。
爹轻轻抱着他，你说娘会不会回来？
澜漪摇头。他并不知道。
爹细细地看他的脸，不知不觉泪盈满眶，澜漪，爹把你送走，你长大了再回来看我，好不好？
他不愿意，拼命摇头。新年，王上爷爷老死了。父亲当了王，立了无宴的母亲为后。那时澜漪已不在盘枢城，他跟着金老大，四处游历。一年会有一两次回去，澜漪会站在山岗上轻轻吹笛，吹了一会儿就会听见悠远而苍凉的萧声，沉默着呼应。
十四岁那年，金老大带着他到了兴垣城。那是一座从废墟里生长出来的都城，昭云人珍惜自己的历史，一堵破旧的墙，一块残碎的瓦，都有一段悠长的历史。四方的城，半块都是断壁残垣。他赶去看一出人物展，有泥塑，有木偶，十几张后人臆测的神女画像，婀娜地飘荡着。
神女也成了凡人，和人间男子成亲生子。神女的后代也渐渐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昭云王室高高在上，声称自己是神女后代，皇帝自恋到老，豢养男宠，以为世人不知。
金老大一手医术，一手骗术，哄得澜漪团团转。刚开始他气死了，不懂爹为什么非要他跟着金老大，看他救人，妙手回春；可再瞧他变脸说胡话骗人，澜漪就难以接受了。有一回，金老大救了一个年轻人，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受了严重的刀伤，治好没两天，金老大把年轻人的腿打断了。澜漪不解其意，金老大说，我们救的，是一个盗贼。打断他的腿，是为了让他不再犯错。
一开始还觉得挺有道理的，可是后来澜漪越想越不对劲儿。
你可以劝告他，为什么要打断他的腿呢？
金老大不理他，在救了类似的人之后，他说，行医的，不只是要治好人的身体，也要治好人的心理。我没有成为神医的福气。为了防止他们再为非作歹，我必须这么做。
他又说，人会生病，一个国家也会生病。你瞧瞧路上行走的百姓，每个人看起来都很正常，如果他们就像看起来这样子没事，那么为什么会有偷盗，欺瞒和杀戮？
澜漪想不通。他跟着金老大去过昭云炎热的南方，见到了许多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去了铁阙城，见到了没日没夜在矿井里挖矿的，全部家产只有两把铁锹的百姓；去了苍蓝城，见到了半生都坐在织布机前，十指变形的绣娘；去了瀚海城，见到了万顷盐田里劳作不休的盐工。兴垣城毁于一旦，神女抛弃了子民；盘枢城巍峨独立，似乎高枕无忧；平海城登高远瞩，两岸静水流深。
人不知道自己的命运，神也不知道。如果他不曾将屿儿救出，或许她现在不会是这样，如果一直将她带在身边，也许早已殒命。过往不可以假设呀，只能把回忆揉碎，翻炒，撒上一些忧伤，挂在心底风干，等到喝酒的时候，闻一闻肉香，吃一口咸菜，唏嘘几声，日子就过去了。
他不像在宫城里长大的无宴，无宴是纯良的，单纯，天性喜欢冒险，跟着航船去过大海彼岸，回来后变了一个人似的，在房间里捣鼓望远镜天文仪，有一回炸掉了宫殿的一个角，父王才硬逼着他离家出走。
两人即将走出宫门，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瞧见南洲正骑马往外奔，神色匆忙的样子。二人相视一眼，也纷纷骑马跟了上去。
下一章 顾及身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