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天午饭后,把闹钟定在2点30分,便让练琴结束的女儿写她的博客。可我辗转反侧,莫名烦躁,睡得不安稳。原本贪吃贪睡的猪性,怎么就没等到闹钟响,便起床了呢?女儿写完了她的文字,瞧一瞧,写了两千多字。正准备表扬她,没想到这个时候,电脑桌上的架子摇动了几下,一只小音响掉下来,摔在地板上。
我打算弯腰,拾起那翻滚的,受女儿嘲笑的小音响,却感觉身子重心不稳……空间摇晃,剧烈晃荡,仿佛儿时刚刚学会游泳去扑浪的那种感受。定神再瞧,不对哟,屋子四壁左摇右晃,两足站立不稳。女儿扑到我身边来。地震!绝对是地震!
刹那间,浑身血液上冲,不知所措。但突然想起,过去在县志上看到过,本地不在地震带上,历史上从来没有成为震中的记载。应该是附近什么地方闹地震了,我们这儿有震感而已。作出了这样的判断,稍稍镇定下来,安慰花容失色的女儿,说:“呵呵,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传说中的地震!”
牵着女儿下楼,站到几幢楼房间的空旷处。渐渐的,楼上人们喧闹着冲下来了。有光着膀子的汉子,有只穿了一只鞋子的老妇,有光着脚丫的儿童……大家吵吵嚷嚷,异常恐惧,恐惧中却又夹杂着罕见的兴奋!我这时候清醒过来,掏出电话,拨打母亲的电话,不通,再拨,还是不通!低下头来,发现自己的鞋带还没系上哩。我知道,问题严重了,心里默默祈祷:但愿平安,上帝保佑!
对面的白塔塔尖,已经受损、弯曲。众人喋喋不休地喧哗吵嚷。为安慰女儿,使她不至于过度惊惶,我硬起头皮,以轻松的口吻,给她讲起灾难,如何逃生避难。告诉她,凡事都该镇定,开动脑筋,否则问题更大了。
女儿去上学了。我上楼去,拔了电器的所有电源,收拾了信用卡,然后提着一只小公文包下楼,去学校上班。一路上,人声鼎沸,无一不言及地震,恐慌情绪从那些声带里毫无节制地无限蔓延开来。到了办公室,正讨论得热火朝天。有同事穿了睡衣睡裙,显然是匆匆忙忙逃出来,来不及顾忌形象了。
各色人等汇聚多了,各种信息汇总拢来,知是四川汶川地震,7点8级。但是,课还得继续上,我本该评讲卷子,却把时间奉献给了地震。把自己仅有的一点地震常识、逃生常识,滔滔不绝宣讲了一通,主要是想起到一点安抚学生情绪的作用。还没讲完,学校接到上级通知,立马放假疏散学生。
走出校门,前往女儿所在的学校,接她。当班主任老师写上名字之后,得以领着女儿离开。带着女儿立即赶往父母所住的社区。父母情绪还算镇定,只是小侄女跑出去了,叫人担心。安慰了父母,母亲照常煮饭弄菜。女儿侄女们看电视。想想头发长了,便出去理发。很多店子都关了门。总算找到一家,坐上去接受头上园丁的修葺、整理。晚饭,叫女儿买了一瓶啤酒回来,与父亲共享。其间,远在深圳、贵州的妹妹妹夫们不停地打电话来问讯。
晚饭后,夕阳正好,照在母亲搁了几钵花草的小院里。我便提了椅子,抽了一本周国平的随笔《街头的自语》来看。旁边坐了看少年百科的女儿,再旁边是一杯热气袅袅的藿香茶。晚上就在客厅沙发上度过。母亲叫我摊开沙发,我说不必。但我没有告诉母亲,我为什么不愿意打开沙发:如果再有严重情况出现,摊开的沙发挡事儿呀。
看过晚间新闻,和衣而睡。睡得自然不塌实。父亲依然不到6点就起床,开了门拄着拐杖去院子里漫步。6点半叫醒女儿,安排了早餐,给母亲侄女们作了交待,自去一小摊吃米粉,之后乘车赶往学校上早自习。
俗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在大灾难面前,每个人都是无助的,逃生与存活基本上仅凭侥幸,与其惶惶如丧家之犬,不如坦然以对。除了毅然面对,别无选择。
《写给女儿的情书》之二十九:地动与心动——5·12汶川地震记二
昨夜,等女儿上床呼呼后,便去厨房张罗清炖鸭子。上个星期托母亲买的一只老鸭子。母亲说,连卖鸭子的贩子都没能认出来,当仔鸭子贱卖了,结果弄到杀鸭子的摊子上,拔毛时才发现还是一只老鸭子。既是老鸭子,就不得不炖久点,决定一直炖到睡觉时为止,否则是啃不动的。
但是,麻烦的是前几天感冒了,还没有彻底平息,亦如汶川的超强地震,余震绵绵。说起这次感冒,不得不说,真的是地震震出来的。上前天晚上,我在大渝网看到最新消息,重庆地震局公告,说汶川有6-7级余震,希望市民做好防震事宜。不一会儿,远在贵州的妹妹打电话来,说赶快下楼去,说是来自汶川那边的内部消息,我说知道了知道了,没什么大的关系。
我说没什么大的关系,基于这样几个判断:一、强烈地震之后,余震总的来说呈衰减趋势;二、本地不属于地震带,没有被诱发地震成为震中的基本条件,不过是接受震感罢了;三、8级地震最强震感的时候,房屋没有震出问题,依然完好,说明房屋能够抗住8级以下的震感。
但妹妹不依不饶,非要我下楼去。我想,不答应,太理性而不接受亲情关怀,肯定不对,而答应了不下楼,又违背了诚实。于是,只好把睡梦中的女儿喊起来,外出流浪。在人山人海的体育馆外边静坐,女儿靠在我身上倒是睡了一个把小时。后来管不了那么多了,回到自己的狗窝呼呼大睡。可能这感冒就是那一夜等待地震等出来的。
睡觉前半个小时提前吃了感冒药,迷迷糊糊中也就忘记了厨房还有煮熟的鸭子了。但我选择了和衣而睡。平时的睡眠都是倒床入梦,一直睡到天亮,然而奇怪的是,这次睡到半夜,人突然醒了!以为是闹铃响过了,看看手机,还不到5点。当时没来得及细想,正准备继续酣睡,鼻子却嗅着一股浓烈的焦糊味儿。迅速奔向厨房,关了火,揭开锅一瞧,哇,老鸭汤全部化作水蒸气飞走喽!
记得契诃夫在一篇文章中教导我们,凡事都要向好的方面想。比如,你丢了钱,可以这样安慰自己:还好,丢的不是小命。借此,我安慰自己说:还好,没有因此引起火灾,或者煤气中毒。于是,接着呼呼再睡。
直到上午第一节课后,一位同事说起昨夜5点钟左右出现的明显震感,我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服用了嗜睡的感冒药,却会在那个时候醒来。从避免火灾、煤气中毒方面看,此次震感对我来说,来得确实是恰到时候。
世间万物阴差阳错,常常就这样令我们哭笑不得。抑或冥冥之中,上帝自有安排,顺天由命,顺其自然,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尽人力,听天命。
《写给女儿的情书》之二十九:地动与心动——5·12汶川地震记三
汶川大地震发生的那天下午,是第一次给女儿谈起地震。当时内心恐慌,看在女儿面上,只得硬着头皮冷静地给她讲:这就是传说中的地震。下楼时,她问我过去经历过没得,我告诉她,经历过一次,就是唐山大地震,那时住在乡下,还是穿枓瓦房,看见木门摆来摆去,吱嘎吱嘎地响。她问,怕不怕。我说,有点怕。
然后,那天下午去母亲处,顺便也给两个侄女讲了地震,以及如何躲避自救的一些事项。我那念初中的侄女听了,叹息道:早知道吗,我也不得那样子惊慌了嘛。她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懊恼。
这个星期星期一下午,女儿回来告诉我,他们语文老师组织大家分组聊地震。我颇感兴趣,询问谈了些什么,女儿一五一十地给我陈述,神态从容,表达顺畅,偶尔还加上自己的点评。
这样的活动,我十分赞赏。学生既可以锻炼思维和口才,又可以缓解紧张情绪,还能够顺势给学生传授防震自救的一些常识。我把他们大大的表扬了一番。女儿自是兴奋。尤其是我称赞他们的语文老师,更令她无比喜悦。
但女儿还是满怀狐疑地提出了一个问题。她说,有同学问老师,为什么被震坏的多数都是学校。呵呵,提出这个问题的学生,显然是受了家长言谈的影响。一个所知尚少的小学生恐怕提不出这样的问题来。老师的回答符合主旋律,基本上遵循了四川教委的那五点意见。可那提问的学生不依不饶。
我问女儿是什么看法,女儿似乎更愿意相信老师的观点。然后,女儿反问我是怎么看的。一般来说,在女儿面前,涉及到社会阴暗面的东西,我秉持一个原则:不问不答,答则以真。不想过早过多地告诉她实情,是想尽量让她能够享受到童年的天真无邪。但是只要她关注到某个问题了,一定不采取哄骗的政策进行遮掩或粉饰。
女儿:真的是有学校(建筑)偷工减料吗?
我:嗯。
女儿:全部都是吗?
我:并不是全都这样,但很多。
女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网上看到了很多图片和报道。
女儿:那些修房子的会怎么样呢?
我:如果政府认认真真调查取证,完全可能把那些修房子不负责的送上法庭,关进监狱。
女儿:那,那些管修房子的官呢?
我:也将受到法律的制裁。
……
在持续不断的余震中,女儿的身心基本上没受什么大的影响,每天该拉琴还拉琴,该作业还作业,整整一个礼拜的作业都得到了最高等级。这让我相当满意。在如此大灾大难面前,要做到处变不惊,确实不容易,但我们退而求其次,尽力把恐慌降低到最低程度吧。毕竟生活还要继续。
女儿在长大,长大是痛苦的。没办法。该她承受的,谁也代替不了。童年梦幻、鲜花般的美丽,只要随着见识的增长,都将逐一凋零。但愿她心灵深处永远保持一颗璀璨的天真童心,既看见这个社会的癫狂龌龊,又能看见人性的美好恒远,以坚忍不拔的乐观态度面对多灾多难的人生。
《写给女儿的情书》之二十九:地动与心动——5·12汶川地震记四
大凡血肉之躯,都不可避免的会闹情绪。欢快的情绪像一场烟花盛典,哔哔剥剥爆开漫天的流光溢彩,那是瞬间与永恒的完美结合,悦人耳目撼人心智。但是,如果不在理性可控的范围内,就容易演变成一场毁灭性火灾。而那些忧愁的、伤感的、激愤的,乃至于颓废绝望的负面情绪,也不是就完全没有存在的价值。兴奋交响乐里间杂几个忧伤的音符,理性的旋律会更有力度。和风细雨中,间或一两声惊雷、三四道闪电,这才符合自然之道。但不管以什么样的面目出现,理性应该是性命的立足之本。
教育女儿,就不得不在情绪与理性之间玩平衡。从自身角度上讲,力图把自己的教育行为控制在理性的范畴,尽最大可能不情绪用事。但人非圣贤,谁能无过,对女儿的教育自然也有情绪化的时候。有时候误解了她,有时候冤枉了她,有时候疏忽了她,这些都无法杜绝。但是,只要事后知晓,我一定坚持向她道歉,真诚地希望得到她的原谅。在我的记忆中,道歉不下10次。每次女儿都笑一笑,很大度地宽容我,偶尔也要刁钻地训斥道:“下次不准再这样了哈!”这时,我赶紧把它译成一个文言词:“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坚持道歉,不仅仅是为了安慰委屈的女儿,重要的是一为自省,二为得到监督。
作为成人,经历了那么多的沧海桑田,看多了世事变迁,我当然还算理性,而女儿的理性就需要从小培养,否则和一只小猫、一条小狗没什么区别了。众所周知,女性不缺的是生动的感性及其瞬息万变的情绪,最匮乏的恰恰就是理性。这个世界无论从构成上说,还是从生活的价值意义上看,都是建立在理性的基石上,夸张点说,如果没有够格的理性,人生便像没头的苍蝇,能不能找到出口,全凭运气了。远大的理想我们不谈,远大的抱负我们不说,单单是要一天天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儿,没有足够的理性作引导,就常常只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瞎忙乎了。
所以,余震绵绵不绝的日子里,我最在乎的是,女儿当下的事情是否完成了,完成的质量如何,效率咋样。
《写给女儿的情书》之二十九:地动与心动——5·12汶川地震记五
上午,在学校得到消息,国务院宣布19至21日的下午2点28分全国默哀三分钟,吊唁成千上万的亡魂。不一会儿,收到女儿学校发来的短信,提及此事,希望家长支持。但半个小时后,女儿学校发来短信收回了上一条内容,说学生在家长指导下完成默哀,取消了集会。我想,学校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量。
我感冒严重,需要去医院治疗,同时也想陪同女儿完成她人生道路上的第一次祭奠活动。因此告假。和女儿商量,她却想提前去学校参加活动。尊重她的选择,给她交待了必要的注意事项,送她出门去了。
2点28分,小城几家工厂的汽笛一齐鸣响,街头的汽车响起喇叭声,三分钟喧闹的静默。我肃立窗口,平视对面楼顶上,那花架上开满红艳艳的无言花朵。几千年来,中国第一次为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遇难者默哀!他们没有显赫的身世,没有高耸入云的官爵,只是因为这样平常普通的人太多太多,而且差不多都死在同一个时刻!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宗教怎么看待死亡,我所知不多,但我们这些执着于红尘的幸存者,希望通过这样的形式,表达我们对遇难者无尽的悲伤和哀悼。更重要的是用这样的仪式,唤醒我们对生命的敬重。
下午女儿回来,问她肃立默哀了吗,她给我讲起了当时的情景。她说,那个时候,她正经过一家麻将馆门前,听见汽笛响起,便立住了。麻将馆的老板一见,便招呼那些搓得闹热的赌客们,也纷纷起立,一同默哀。
《写给女儿的情书》之二十九:地动与心动——5·12汶川地震记(十年前的旧稿,略作润色校正,尽可能保持了原貌。以此祭奠那些被天灾和人祸夺去性命的人们!愿他们忘记人间的无助、困厄、屈辱,和挣扎,安息且安好!逝者往生,生者珍惜,阿门!)
网友评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