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BUG

⎣你喜欢红色吗？⎤

李星举着咖啡，愣愣地盯着屏幕上的这行字。字是以最原始的比特字符显示在屏幕上的，光标在问号后一闪一闪，像好奇的女孩在忽闪忽闪地眨眼。

身后一声门响，同事的声音传进来，“李星！……你怎么了，一脸喝了猫尿的表情？”

李星仍旧举着咖啡，保持着天打雷劈的表情，转头望向自己的同事，“我今天可能诸事不顺。”

“哈？”

“重置界面语法系统出错了。”李星放下咖啡，语气沉痛，“我查bug两年多，重置界面语法系统从没让我失望过。”

同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界面，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等等，你每次都是先从语法系统查起吧？那是不是就意味着——”

“是的。”李星喝了口咖啡，“我今天有的忙了。”

“嗯……”同事沉思了半晌，“那我猜我给你带来的这个消息应该是个好消息。”

李星没有说话，只挑了挑眉。同事的视线移到他的对面，李星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接着干巴巴地说，“也有可能是个坏消息。”

同事的笑声一路延续到门外，“这就要看你的运气了，李星。老板要见你，你先过去吧。”

李星沉思着望了望桌子的对面，另一个电脑后面空空荡荡。自从上个月他的前任搭档请假回家陪老婆生孩子，李星就一个人独占了这个办公室。随着空间的宽裕而来的还有任务的繁重，李星不得不承担两个人的任务——“希望这次来接任的不是个新人。”李星嘟哝道，望了望屏幕上那行小字，又喝了口咖啡。他咂了咂嘴，一股猫尿味。

公元23世纪，世界已呈现全然不同的面貌。随着经济的飞速发展、网络的逐步完善，信息、资源、人才开始跨越国界，文化开始融合。旧的国别被模糊，国家逐渐消失了，超级跨国公司势力崛起。华翡公司正是李星所工作的地方，李星作为公司的工作人员，隶属于程序监察部。

程序检查部的办公室位于总部的四楼靠东南的角落。李星推开门的一刻，闻到了浓重的烟味。几乎是闻到烟味的同时，一阵自喉咙深处的不适蔓延出来。李星暗自叫糟，他有一点喉炎；新来的搭档如果是个烟民，那日子就有的过了。

“李星。”老板向旁侧歪了歪头，“过来见见你的新搭档。”

李星不自觉地清了清喉咙，向老板身侧一直站着的男人点了点头，“你好，我是李星。希望以后工作愉快。”

男人一只手肘支在窗边，俯着腰，手里夹着的烟一缕一缕地从窗户的缝隙边开出去。

刚进门时，窗户似乎是关着的？李星思索着，抬眼望向男人。对方察觉他的视线，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看你不是很习惯烟味。老烟民了，没办法，以后多多关照吧。”

李星没有让自己的惊讶表现出来，“麻烦您了。您是……？”

男人穿着公司明黄色的工作短袖制服，下身着工装裤，整个人看起来松松垮垮。之前男人一直侧着头，半看着窗外，此刻终于转过头，对上了李星的视线。

在那一刻，奇异的事情发生了。这个人的眼神的深处忽而闪现了一些东西，极细微、极难以察觉的事物，却让对方从一个新来的程序员一瞬间变成了一个久经沙场的战士，在举手投足之间令人想起炮火、硝烟和死亡。对方隐在缕缕烟雾后模糊不清的眼神，仿佛一只即将开始狩猎的狼。

而最为奇怪的事情却在李星。

在这短暂的一瞬间里——李星的脑内忽然产生出一个想法：

他不应该在这里。

这个男人原本不应该在这里。

在这里的，应该是——

“叶长归。”男人说。

——空无一人。

“咖啡机在屋子外东北和东南拐角处各有一个，不过味道一般。如果你不喝咖啡，旁边有饮水机。你的机子是这台，但是如果你习惯用自己的笔记本的话，也可以带过来。一会儿我带你去领储物柜的钥匙。还有——”李星咳嗽了一下，略为为难地看了一下身后的正在到处观察的男人。男人大概真的是个老烟民了，在进办公室的功夫，又点燃了一支烟。

“嗯？”叶长归看了看他，接着抱歉地笑笑，“对不住啊，又忘了。”

他熄了烟，视线恰好落到李星的电脑屏幕上，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那句“你喜欢红色吗”固执地呆在原地，“那是什么？”

“那个……”李星顿了顿，“是咱们今天的工作。你运气很好，我第一次遇到重置界面语法的bug，就给你碰上了。”

“哦？”男人凑近了看，接着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有趣。你怎么确认这个是bug的？”

有趣？李星暗自腹诽，这预示着你今天可能要加班到很晚，你知道吗——然而他也不想和这个人多说。他觉得他不会理解一个顶着“叶已死”名字的人的。谁的母亲会给自己孩子起名叫“长归”？这不是咒孩子吗……李星到现在也无法理解。

然而他同男人也不熟，只是说道，“重置界面语法的程序是为了测定电脑的界面语音具不具备基本的语词逻辑。我将一些词语输入进去，电脑会随机根据词语的词性组成语句，我来判断这句话像不像人话。但是，”他顿了顿，“我从没输入过‘红色’这个关键词。不知道电脑从哪里的词库翻出来的。”

叶长归点了点头，似乎失去了兴趣，转而问道，“还有其他需要办的东西吗？”

“餐厅在一楼，吃饭的话需要饭卡；我猜你还没有，先带你去办卡吧。”

两人折腾了半天，已近中午，李星便和叶长归一同吃了午餐。按照惯例，李星习惯吃完饭后到餐厅旁侧的一家咖啡厅坐坐，同咖啡厅的老板聊聊天。只是今天同新搭档适应环境已经花了半天，再一想到工作上那个麻烦的任务，李星便没有说话，只是带叶长归一起回去工作了了。

谁知，傍晚，李星却在咖啡厅里碰见了叶长归。

男人靠着窗，冲着门口的位置，他一进门，就看到了。一见到他，男人便挥了挥手，手里的烟随之划出一道模糊的白线。

李星咳嗽了两声。

这日子有的咳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