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北京那几年常坐巴士,明晃晃的阳光斜穿入窗,搭着扶手,感知着颠沛起伏,听“转弯请坐稳扶好”,半出神地看无数的招牌掠过。还有深夜里的巴士,灯已熄了,除司机售票员外只我一个人。置身黑暗看着街头灯火霓虹,荒凉里平静,竟希望路途再远一点,让这份沉默的流浪再久一点。
现在几乎只坐地铁了。准时、平稳、视觉的洁净。在感官允许的误差内,每天间隔相同的时间到达一站又一站。更加精确地控制生活。没有贴纸、没有投射广告时车厢内是白加黑,银白的厢壁加上黑洞洞的窗玻璃,仿佛一个寓言,或者一个手术室。窗外的黑暗加重了虚无,一种“性冷淡”的美感。听一个朋友说不爱坐地铁,因为觉得闷。
北京的地铁虽然人满为患,却普遍安静,偶尔爆发声音是因为小孩子。或者因为矛盾,但这争吵在周围继续的静默里如此突兀刺耳,很快消失。也有大声地打着电话的人。伙伴小声地聊天,更多都是一个人在路上。出神,戴着耳机看手机,或端着书。
人们难免紧密相贴,力求分寸距离,在上车和下车这两个短暂时刻发生一阵躯体挤压的传递。“你下车吗”应该是地铁里最高频的语句了。
出神、看手机或者读书,人们努力让自己脱离当下的逼仄空间,投入更广阔的精神世界。以最紧密的方式聚集在同一时空,却分属于不同的天地,列车到站就如飞鸟出笼。他们的服饰、外形、背包、脑海将彼此区别开来,他们的过去未来毫无关系。肉体和精神的二元分裂在这里呈现,习惯于忽略周围的人才是合格的地铁乘客,哪怕近在咫尺。有的孩子在地铁里会和爸妈说“你看那个……”,因为还没有习惯这一点,还对陌生人怀着与生俱来的兴趣。
看过一组照片是从外面拍的地铁内贴在窗玻璃上的人脸。就像一些影视剧的题材,想象一下把某一节地铁车厢的人转移到一个隔断通讯的孤岛上,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种想象虽然刺激有趣,却离开了生活的本质。就像地铁内救助晕倒人士的新闻。生活的本质是常态。当下的常态之一是割裂。时间、空间都被割裂。按照我们的本性,也许不会想每天离开自己舒适的环境和心爱的人,去另外一个地方和一群不那么亲密的人一起度过白天的绝大部分时间。并不是否定割裂,没有割裂就没有现代生活的丰富性。
巴士、地铁乃至各种在路上(非引申义),就是最割裂的过程。这一过程里人如浮萍,但求平安抵达彼岸。能够享受这一过程的人是很能利用生命的人,但更多的情况下我们暂时把自己冰冻起来,终点解冻。地铁内是一座座的冰雕,这是地铁的美感来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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