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

前几天，我坐在巴黎地铁上一身疲惫，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个人对全车厢人说话的声音：

“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好，我是一个诗人。”

这样的独白我已经见怪不怪，巴黎地铁上神神叨叨的地铁艺人有的是，两分钟后，他又会挨个向你要钱了。

他继续说：“我想要向你们朗诵我的一首诗，这是一首关于这个城市的诗，这是一首关于变化与不变的诗，这是关于我们的故事的诗……我知道这对于你们是一种荒诞的行为，但我热爱诗歌并且独自写诗七年了，我想念给你们听，当然，我也希望获得你们的帮助。”

这个讨钱的方式还挺新颖的么，我暗自想。车缓缓开动了。

他开始了朗诵，说实话，我对中文现代诗的欣赏也只局限于朦胧派，更谈不上鉴赏法文的诗歌。但我还是忍不住回头望过去，我看到一个清瘦的年轻人，穿的干干净净，仰着头，一脸认真。但他声音不大，简直有些斯文，不像那些我见过不止一次的老油条们，巴黎陈旧的地铁经过一些地方的时候，他的声音完全被铁轨摩擦的声音盖过，但他也没有提高声音，还是在一字一句地朗诵着。好不容易车开始减速，噪音变小的时候，他却已经完成了朗诵，只见他很局促地在每个座位旁边走过，也飞快地走过我身边然后走到车门口，说道：“谢谢你们，晚上好。”然后便走下了地铁。

我这时才发现他并不同于那些艺人们，他手上没有他们的钱袋或者小罐子，也没有在每个人眼前停留一下，相反他显得羞涩紧张，他干净整齐的衣服和认真的表情也不像那些人，他彬彬有礼，无法想象会像有些艺人一样，因为我先掏出2欧却又找了半天给了20分而吐舌头。

这时我终于开始相信他是个真正的诗人，我发现我在不经意间被他打动，也许是因为他的真诚，也许是因为他的局促，也许是因为他朗读时的一脸沉醉。我又在想他为什么会在地铁上，应该是他生活也很拮据，才想到了这个方法，但却无法像别的艺人一样，很习以为常地向那些乘客伸手。

往常的我，总会这样评价这些人：他们无法面对生活的残酷，才选择这样泡在自己的爱好里，他过于软弱，才无法我们这些人一样，勇敢地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所以，他这样拮据的生活，只能去怪自己。

但在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偏执：他能在这样的生活中坚持七年，其实反而证明他足够勇敢，他对于梦想足够狂热。狂热到他愿意忍受清贫的生活，狂热到可以在地铁上克服自己的性格向众人朗诵。但除了这个下午，很多时候的他一定很充实很快乐。

相反，我们这些人，却纷纷在现实和生活面前，选择了臣服。曾几何时，我也想当个作家，后来我还想当个理论物理学家，但我没有这样选择的勇气，我学了经济，梦想着以后找个收入不错的工作，我为了这个目标一路奔跑，像一具空空的疾驰的躯壳。那个关于作家的梦，早就被自己对于物质的追求抹杀。

今天在知乎上看到了这样一个问题：“对数学物理充满兴趣，却因为就业只能选择读工科类专业?”提问的人说他家庭条件一般，觉得读工科可以更好地回报家庭，但想到就此只能做一个业余爱好者，感到不甘心。

我告诉了他这个故事，告诉他，可能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在贫穷和没有梦想之间，我们都更害怕贫穷，我们对那件事的热爱，只能算爱好，恐怕算不了梦想。而老天又是如此的公平：当你对一件事情没有疯狂的忘掉一切的热爱，你就无法体会到深入其中，和它深深相拥的美好。你只能感受到它作为一个“兴趣”，带给你的那种浅显的愉快。在生活的某些设置面前，我们没法贪心地去拥有太多，只能接受现实。

但我没告诉他，我这几天想起来的时候，总是会羡慕那个诗人，朗读自己的诗的时候，那种沉醉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