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半百

作者: LJhku | 来源:发表于2013-08-07 21:38 被阅读479次

    视频的时候我妈突然给我来了一句“你爸就要五十大寿了,你有什么想法?”

    我回她:“哪来的五十,虚出来的?”她振振有词地解释:“不是阳历生日,一跨年不就五十了嘛。你在香港挑件礼物嘛。”

    在我的印象中,我只给我爸买过一件礼物——初二圣诞节的时候全世界一起去买圣诞礼物,我便顺手给年底过生日的老爸买了一条车用颈枕。在此之后,就连一条领带都没有出手过。

    他本人也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小事。当然我们基本上就不说话。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我爸之间就已经习惯了这种沉默的尴尬。我想这和他在家呆着的时间本来就不长有关。等他结束应酬回到家,大概我也已经睡下了。所以我们的交流基本上限于“回来了”和“拜拜”之间。更多的时候,比如坐在车上,我们则是默契地双双闭嘴。我们不聊生活,不聊梦想,不聊过去,不聊将来。甚至连我什么时候考试,什么时候放假,都是从我妈口中得知的。

    然后自然有一天她终于烦了。历史总是这么机缘和巧合。我们俩同时因为不同的原因得罪了她,然后我们家就彻底变成寂静岭了。我爸也不得不开口,礼拜六要不要上课,要不要接你放学。我也得以简洁地用“要”或者“不要”来回答。当时的我就已经发现,这是多么可悲的交流。

    我妈也百思不得其解。她说从没见过两父子这样的。她给我形容父亲年轻时候的口若悬河和广泛交游,讲他和他大学同学放假的时候自己没有钱毫无顾忌地全国跑来跑去玩,全身的行囊就是几件衣服,一张永不停歇的嘴,和一颗渴望结识他人和信赖的心。她没有办法理解为什么我就没有遗传到这一点,没有办法理解为什么他宁愿和火车上的人侃大山也不和自己儿子交心,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我们两个都没有为改变现状而努力的打算。

    到了现在,离开家上了大学,情况的恶劣程度自然有增无减。我现在怀疑我去年一年有没有和我爸在私下的场合讲超过二十句话。我妈依然在不停地尝试。前段时间,好不容易学会用QQ的她尖锐地指出,说不定我们彼此面对面碍于颜面,在网上的空间便可以畅所欲言。

    我当时惊讶地问她:“你怎么知道这招会有用?”她说她在收拾我房间的时候,翻出了当年那一沓信纸。她同时不可思议地指出为什么隔了这么久她才知道这件事。

    她说的事是大概四五年前了吧。当我得知我爸得了声带小结,要做手术,半个多月不能讲话,我没有表示出任何的难以接受。反正也是休假在家,上班的事务不影响。家里就大概每天少个七八句话的样子吧,没什么区别。

    然后其中一天晚上,他突然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支笔,和一大沓信纸。我惊讶地回头看着他,他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旁若无人地写了起来。我盯了他整整一分钟,他没有写完。这种等待未知的感觉令人忐忑,他也应该熟悉这种感觉。如来般戏剧化,他倏地站起身,撕下一页纸,放在我的床上,头也不回地推门出去了。

    整整一页纸,他用我自叹不如的笔迹留了一封信。抬头是“儿子”。没有落款。

    没有什么傅雷家书般的人生指点,也没有沈从文去信中的各种生活情趣。平平淡淡地,他用了千来字问了问我的功课,问了问学校,然后简单说了说他声带是如何悲剧的,让我注意身体。最后的嘱托都没有一句。

    我把那张纸翻了过来,在背面用不到他一半的篇幅尽可能详尽地做了答,表示了问候,又问了问他的病情。然后第二天在我妈上班去之后,压在了他的钥匙下面。

    放学回来他自然在家上网。看到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一切照旧。我回到房间,见到的是第二张纸。

    就这样我们通信通了一个礼拜。他恢复了声音之后,把所有的信纸,偷偷地塞回了我的抽屉。

    当我妈发现了这些证据之后质问我,我也只好对她说“这是咱爷俩的事。”不知道她是喜是怒。

    不过等到我从浙大放假回家的时候,她给我翻出了一大叠尘封多年的信。我一封一封地拆开来读。全部都是我爸年轻时候和家里人,和同学的通信。笔锋和我那几封一样的遒劲。我读着他当年的热血和壮志,读着我爷爷当年的叮嘱,突然有一种重生的感觉。不是死过复生的意思,而是感觉我作为我,家族中的一份子,终于找到自己被承认的归属的感觉。

    我不知道我爸知不知道我看信这件事。之后我们在网上也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突然有一次,他悄悄地就发了一句话过来。我不知道是他说的还是他引用的。

    他写:“不要在意令人怀念的时光会不会一去不复返,因为只有不复返的时光才值得怀念。”

    我想他是知道了。

    后来就更先进了,视频都有了。不过每次都是我妈的脸贴在最前面,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我都没有插话的机会,他则站在后面看着。有时我妈讲太多了,他听烦了就出去了。

    所以这次,我妈趁我爸出去的时候,问我要怎么处理这个所谓的“五十大寿”。

    我问她“那我要送东西吗?”她不满地教导我:“大日子当然要送啊,不懂事。”我便答应趁有假的时候,去找件合适的礼物。她很满意。她告诉我,单位的车换了又换,那条颈枕,现在还绑在驾驶座上。

    断开视频,在这头,我不禁暗叹着时光的不公。我在风雨百年的大学行走了年几,也没发现有哪一砖一瓦,比得上我父亲头上的一丝白发,来得沧桑。

    世间的故事总是这么写的。待我开始懂的时候,你却开始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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