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

单车车轮转动着，穿过行道树的影子，把夏天遗留下的秘密碾碎一地。耳机里甜美的声音提示我即将到达目的地。

我很久不看戏了，走到剧院门口时，竟生出一种担忧，担忧自己会昏睡在一声声的豫剧腔调里。这种小情绪很快被往来的人群冲散，我和同伴占据了第三排的极佳位置，只是坐定之后，再无法寻到年轻人的影子，在一群提着旧布袋，甚至是拿拐杖的老人中间，我们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关于我会唱戏的这段记忆，像是封存着旧照片的木匣子，落满了细密的灰尘，但只要轻轻一吹，所有的纹路都还清晰可见。那个小女孩穿一条印满向日葵的小花裙，两条不安分的小辫子被向日葵圆帽遮盖地老老实实。被妈妈领出家门之后，那条裙子就在广场上飞舞起来，咿咿呀呀的声音还有些含糊不清，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总是引得一众人围观。后来只要一出门，她就会被街坊邻居围住，有板有眼地唱起戏来。

在老家的时候，她没少听戏，别的小孩子都围着戏台上窜下跳的时候，她跟着奶奶坐在台下的第一排，小脑袋总是举得高高的。那时候，那个有声有色的世界，离她很近很近。

再大一些，她从电视上学了不少新的戏曲，专挑爸爸妈妈不在的时候偷偷溜进他们的房间，站在板凳上，学着舞台上演员的动作和神态，看着镜子里长高了的自己，幻想着何时能拥有一套漂亮的戏服。

这场戏剧开始了，层层幕布拉开，眼前的光影重叠，构成了一个遥远的世界。配乐声有些大，我靠着字幕去分辨从演员嘴里吐出的词汇。旁边的老爷爷因为没有戴老花镜而不停地揉眼睛。这场戏剧的编排十分生活化，不时惹得众人发笑。只是我离舞台太近，看到演员因走位而不时交换的眼神，我的内心竟涌起了一股巨大的悲哀。

小女孩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唱戏了？也许是因为身边的人都开始听充满时尚因素的潮流歌曲、也许是因为家庭聚会时再没人提名要她表演节目、也许是因为某一天她对站在镜子前唱戏的自己不再期待……考究的戏曲词文再没有从她的房间里传出来过，至于梨园春，也从家庭必看榜单中消失了。

后来，和所有那个年龄的小孩子一样，她会在父母回家之前偷偷拔掉电视机的插座、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看青春小说、自习课上偷偷用MP3听流行音乐……她长成了现在的我。

后半场，剧院里开始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前排戴棒球帽的老爷爷拿起响着欢快音乐的按键手机，随后便告别身旁人去幼儿园接孙子了，身旁没戴眼镜的爷爷也早已把自己的手机清理了好几回，我的同伴也拿起手机，打开了斗地主的界面。我眯起眼睛看舞台上方的灯光，穿黄色连衣裙的小女孩竟出现在我眼前，接着又一蹦一跳地跑到舞台上去了，那朵小小的向日葵移动着，隐匿在台上的布景里。我快速睁大眼睛，却只看见演员们又哭又笑地抱在一起，身上的演出服已经换了几回。

今年夏天我下载了儿时最爱的戏曲伴奏，我不敢去看镜子里的自己是否还有曾经的眉眼和身段，听着手机里沙沙的录音，不知道剩下些什么。

演员谢幕时我伸了个懒腰，向后看去，剧场竟已空了大半，令人期待的返场演员最终没有出现。我站起身来朝透进夕阳余晖的门口走去，黑色的幕布缓缓落下，像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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