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窗君
按: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无论是戏还是人生都要本色出演,演的好,成名角,活的好,有奔头。小小一出戏,淡笑方寸间,就能尽情演绎出父老乡亲朴素的家国情怀。人生不光是要专注诗和远方,更要积极面对眼前的生活和苦难,这样,小人物也能活得精彩。
东乡人是出了名的爱看戏,西乡又和东乡隔着一条里河,加上两村娶媳妇送闺女的关系,西乡上了年岁的也都迷上了看戏。一到麦口秋后农闲的时候,大队就跑河南、下山东联系戏班,唱几出河南豫剧、河北梆子、洛阳曲儿、黄梅戏、河南高调、弦子腔等地方剧种,让忙了大半季的父老乡亲解解馋。一到这时候,全村的男女老少都紧忙着拾掇,争着抢着去看一年两次的大戏。大黑家也不例外,个把月前就一阵紧忙活,把八亩小麦全部收仓入库,地也犁好种好,还没忘把老戏迷姥姥也接到了自己家。即使这样,还照样一天到晚地念叨,时不时地到西头去看搭台子没有,逢人便问咋还不开戏之类的话。
旧历六月十六,是首场大戏开唱的日子,天渐渐黑了下来,眼看就要到七点了。“咚咚咚锵锵锵”,一阵紧似一阵的锣鼓点子雨点般地响了起来,从村西头传到村东头,响彻四邻八街,鼓噪得各家各户更加心慌而忙碌。
“快听,打头声了,大黑他娘,快拾掇吧!”
“嗯,娘,先把碗泡上,咱先去,看完戏再刷!”
“那也成,上棚子里搬三个高一点的杌子,别忘了带三个坐垫,看久了硌屁股,再拿个带靠背的高椅子,让孩子困了靠会儿啥的。”
“知道了,娘。”
老少三代在月光下紧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打头声,来到了村西头戏台前,这里早已经黑压压、密实实的一片了。姥姥和娘拉了大黑挤过来挤过去,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将将能容下三个人的小空儿放下了杌子和椅子,不住嘴地向旁边的乡亲们说着客气话。
“娘,又是《穆桂英挂帅》,要不咱回去吧,明天再看,这出戏您都看了一辈子了!”
“这可不行,每个戏班都有自己的绝活,你娘我大老远跑你这玩来了?就你这妮子一点也为我着想!”
“每次都是这几出,也不嫌絮气”,娘偷偷瞥了姥姥一眼,轻轻捂住嘴嘟囔了一句。自己娘的脾气她最清楚了,老人家最爱看老戏,尤其爱看这一出,十里八乡的亲戚家,谁那儿有戏唱,就紧忙奔那儿住上些日子,最远还跑到中城大黑他老姨家住着看了个把月。在姥姥还在娘家做闺女的时候,戏班子都是请到家里来唱,当时戏班的台柱子叫马得草,唱得可好了,从那时起就迷上了看戏,一晃都三十多年过去了。
“大黑他姥姥又来看戏了?”
“是啊,一年到头就这点念想,妮子非让我来,说今年戏好,这不我扭不过,就顺便也来看看大外孙儿!”
“可不是嘛,听说这次大队请的是河南家国豫剧团的,演得可好了,大黑他姥姥,你瞧瞧这后面,连郭村、赵村、宋庄十里八乡开着电动三轮都来了。”
“那,有马得草吗?听说前几年前他就在这个团里。”
“好像是有个叫什么马,什么草的。”
“不是,是小马得草。”旁边另外一个乡亲接过了话茬。
“如果真是小马得草,就好喽,那肯定是他的徒弟。我跟你说啊,马得草演的《卷席筒》出了名的好哇,徒弟肯定也差不了,是吧娘。”大黑他娘不时失机地抢了一句。
“那还用说,听说还有一旦角是常香玉的徒弟,一会儿穆桂英没准是她演了!”
趁着二声停下了的时候,姥姥和小胖的奶奶、二亮的姥姥唠叨了几句。
“咚咚咚锵锵锵咚锵咚锵咚咚锵”,戏台北侧那几个又吹拉弹奏起来,不消一袋烟的功夫,锣鼓点子由激烈变弱转停,台上台下霎时寂静一片,除了伏凉还在树上呐喊叫凉以外,就算掉在地上一根针也听得一清二楚,台下的男女老少眼睛齐刷刷地瞅着戏台,等着开场。
在短暂的寂静之后,又一阵锣鼓点子响起,佘太君拄着龙头拐杖,随着渐渐拉开的幕帘走到戏台中央。
“这文广孙儿打探消息也该回转了吧?”正当她在台中央来回踱走的时候,突然一个头戴紫金冠、神采俊逸的绝美少年郎手扬马鞭轻快地跑上台来。
那时的大黑还小,过了很多年才知道,原来这出戏讲的是,北宋时,西夏犯境。辞朝隐居的佘太君闻讯,遣曾孙杨文广、曾孙女杨金花去汴京探听。杨文广在校场比武,刀劈兵部尚书王强之子王伦,夺得帅印归来。穆桂英深感朝廷刻薄寡恩,不愿再为他效力。佘太君劝她以抵御西夏侵扰为重,穆桂英最终挂帅出征。
在黑漆漆的夜里,台上披红挂绿、手舞足蹈地演着,台后咚咚锵锵、抑扬顿挫地敲着,佘太君、宋仁宗、穆桂英等人物陆续登场,忽而君臣一堂、忽而和乐融融、忽而边关告急、忽而狼烟四起、忽而慷慨陈词,忽而跨马扬鞭,忽而披挂上阵,忽而高台拜帅,一会儿柔情似水,一会儿悲壮慷慨,忽而儿女气,忽而家国情,紧锣密鼓,幕幕相接,演绎了一出精彩好看、壮丽宏大的大戏。每个人物出场,男女老少都屏住呼吸、不错眼珠地盯着看,可每当穆桂英以轻盈而矫健的步伐出场的时候,这如夜般平静的场下还是陡然动荡起来了,观众像触了电似的对这位女英雄报以雷鸣般的掌声。不一会儿,当她慷慨激昂地痛斥宋仁宗昏庸的时候,观众又像着了魔似的一样,变得群情激愤,咬牙切齿。当她决定听从老太君的劝告,摒弃国恨家仇,毅然决然在53岁亲自挂帅出征时,全场忽然变得鸦雀无声,也好似要弃小怨,从大义,来一场慷慨悲歌之举。当她驱马扬鞭,挂帅出征时,这个戏达到了高潮,也行将结束,乡亲们纷纷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像潮水一样退去,时时回头望着由两边拉向中间的幕帘,好像送三军出征时的大宋子民,也好像欢迎凯旋归来的大宋子民。
这时的大黑早已趴在椅子背儿上睡着了,娘麻利地背起大黑,和姥姥一起,扛着杌子和椅子借着渐渐西沉的月亮光亮,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歪歪斜斜的小道上。这时戏班的大喇叭传来“明天我们演出《包公误》,请乡亲们到时欣赏”。听到这,姥姥的眼睛立时又恢复了看戏时的光亮和神采,腿脚也像去看戏那样利索起来,三步并做两步地一路小跑,好像又要打头声似的……
网友评论
我也刚刚写好了《看戏》,欢迎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