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家门难进
车子在微黑的路上快速地走着,前方一片黑黢黢的村庄出现了,中间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灯光,丽丽知道就要进村子里了,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咧嘴笑了。
“爸,用不用告诉她?”周霞附身向前,低声问老周。
“唉!咋说呀?真不知道咋开口了。”老周叹口气,摇了摇头。
“不说也不行啊,这马上就到了呀!”周霞侧头看了一眼望着窗外的丽丽,小声说。
“唉,这老夏做的啥事呀!”沉默了好久,老周冒出一句话。
沉浸在回家的喜悦中的丽丽,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老周父女之间的对话,感觉语气似乎不太友好,心里咯噔一下,想回头问他们一下,但是觉得自己是个小孩子,又不好意思说什么,心里突然就升起一丝对老周父女的不满。
“这周叔,肯定和爸爸闹矛盾了!也许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爸爸的事情,还不敢告诉我爸。一会见了我爸,一定告诉他,要小心周叔他们。”
丽丽心里纠结着老周的话,脸上也不太高兴了,干脆就一直扭过头,不看周霞了。
周霞扭头看着丽丽,张了几次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起,最终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车子驶进村子,走到熟悉的街道上。很多人家都吃过晚饭,坐在门口乘凉。老周摇下玻璃窗,看见熟悉的人就打个招呼。
“是老周回来了?把闺女接回来了吧?”
“唉!老周,你们城里是咋了,能闹出这么大的事。”
“唉,老哥,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老周简单地回答着村民的问话,慢慢地往前开着车。
一路上,老周和村民的对话让丽丽心里的疑惑渐渐放大。看来,周叔和爸爸他们真的闹出啥事了。
前面就是丽丽家了,本该黑着灯的院子里,亮着个刺眼的灯泡。门外也有好多人走来走去,丽丽睁着疑惑的眼睛,看着,猜测着家里有可能出现的种种事情。
但是,怎么会有哭声?门口好像挂着白纸做的招魂蕃,还有办丧事的花圈。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丽丽的心纠结在一起,她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掐着自己,大睁着眼睛,看着有点陌生的家。
“我可怜的叔啊~”车子停了下来,周霞掏出手帕,捂着嘴,咿咿呀呀哭着进到大门里。
“兄弟呀!我来晚了啊~”老周也哭喊着,被人搀扶着下了车。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一个惊雷在丽丽脑海里炸开,但是她不愿意相信,不愿意去思索。害怕地捂着自己的脸,紧紧地捂着,不敢看,更不敢下车走进自己日夜思念的家。
“闺女啊!你可回来了,快下车进家吧!”邻居红红妈,打开车门,对丽丽说。
“我不,不回家!”丽丽吓得往车后面躲着,手使劲捂着脸,不敢看。心里隐约猜着点什么,但她想告诉自己,这样的事情不应该发生在自己家里,爸爸妈妈还都很年轻,健康,弟弟还小。她以为不下车,不去看,所有的灾难便不会发生在自己家里。
好几个人都劝不下来丽丽,看着车里蜷缩着身子,捂着脸,低着头,颤抖着的丽丽,几个妇女都忍不住抹开了泪。
“唉~看把孩子吓成啥了!”
“可怜的闺女呀!”
“还是叫她妈来叫闺女吧!”
几个妇女回转身,去院里偏房搀出来丽丽妈。
“丽,下来吧!”妈妈沙哑的呼喊传到丽丽耳朵里时,丽丽才缓缓地松开了双手,脸上早已泪水肆虐。
“妈,这是咋回事啊?妈~”窝在胸间的一口气带着撕心裂肺的哭喊传来。
“孩子,你爸他不要咱们了呀!”丽丽妈也号啕大哭。
“妈~”母女俩人抱在一起,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揪着围在身边邻居的心。
哭成一堆的母女两个被好心的邻居扶着,跌跌撞撞进了布置成一片白色灵堂的正房。正中间是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地上铺着麦咭杆子,老夏的小儿子和兄弟姐妹跪在上面。
“我要看看我爸,我要看看我爸!”夏丽丽踏进灵堂,直奔棺材而去,她努力地想推开棺盖,她不相信爸爸就这样躺在了里面,不相信半个月没见的爸爸就这样离自己而去了,她有太多的疑问想问问爸爸,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碰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
丽丽哭喊着推着厚重的棺材盖,吓坏了邻居。按照乡下的规矩,这棺材盖一旦盖上,谁也不允许再打开,谁要打开了对谁是极其的不吉利。但丽丽似乎完全不把这些放在心上,李叔和几个男人拉着丽丽,劝说着她,但她似乎什么也听不进去,固执地用手使劲地推着,推着。
“就让她看看她爸吧!”丽丽妈虚弱地说了一句,有人帮丽丽推开了棺材盖的一角。
老夏一脸安详地睡在黑漆漆的棺材里面,嘴里被人放进去一个象征着吉祥的硬币,穿着平时最喜欢的深蓝色中山装。
“爸爸~爸爸~”丽丽停住哭喊,轻生呼唤着老夏,伸出手想探进棺材里,摸摸爸爸的脸,手抖嗦着,抖嗦着。
“好了,好了,儿女亲人都回来了,该盖棺了,不能再耽误了。” 有人喊了一嗓子,几个帮忙的邻居拿出大长钉子,咚咚咚地把棺材盖从四个角钉紧。
“爸爸~爸爸”想到可能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爸爸了,丽丽眼噙热泪,喃喃地叫着。
“我可怜的哥哥呀!你咋就这么走了呀!谁把你逼成了这样啊~”
“爸爸,呜呜,爸爸”
“我可怜的弟弟呀!你咋走得这么恓惶呀!”
瓦溜村的规矩就是,去世的人,儿女亲人没有赶回来之前,棺材盖是不能钉上的,一旦最后一个亲人回来了,在灵堂里磕过头,立马就由四个帮忙的人,从四个方向钉棺材盖。这时,除了另一半不能在场,所有的亲戚朋友,孝子孝孙,都得一起哭丧。
哭丧就是连哭带喊,边哭边说话,有的人会悠悠呀呀地边哭边唱,就像戏台子上唱哭戏的一样,有腔有调。邻居们围在外面,会评价着谁哭得有水平,谁是真心哭了,谁是做样子让人看的。
90年代农村,生活比以前好了很多,家家都有了电视,但谁家办个红白事,依然会吸引着人们围观。
世俗观念里,孝顺的儿女,碰到父母去世,那哭丧,是相当考验水平的,否则会被邻居笑话不懂礼数。女的,既要流眼泪,还得会哭着唱,要把对老人的好哭唱出来,要把对父母离世的不舍表达出来。至于男的,长跪在地上,双手捂住脸,也要呜呜地哭出声。
但此时的丽丽,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心里冷得只打颤,泪就像不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顺着腮帮子流进脖子里 她死死地盯着那逐渐钉紧的棺材。从一开始的不敢面对,她逐渐接受了爸爸死了的事实。
无数个念头在脑子里转来转去,无数个疑问盘亘在心间,她慢慢地梳理着自己的思绪。
丽丽抬眼环视着曾经充满了温暖的家,看到了大姑,小姑,叔叔,弟弟在棺材前呜呜地哭着,看到了在院子里站着的周达钏和周霞,看到了曾经熟悉的邻居围在院里,看到了挂满白色纸花的大门。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噔噔瞪就往东屋跑去,她想问问妈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觉得爸爸一定是被人害死了,她不能跪在这里,软弱无能地哭丧,她要为爸爸报仇,她要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她要撑起这个家,她要代替爸爸照顾妈妈和弟弟。
成长有时候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夏丽丽的少女时代从那一刻开始戛然而止,她感觉一切都要变了。
曾经的夏丽丽是同学眼中的佼佼者,老师口中表扬的好学生,父母心里的乖乖女。她有在城里做生意的爸爸,有勤劳爽朗的妈妈,有关系亲密的弟弟,同龄人都羡慕夏丽丽的生活。
瓦溜村地处中国内陆平原,主要农作物就是小麦,村里生在70年代的农村孩子,虽然条件一天天好起来了,几乎都能吃饱饭穿暖衣了,但是兄弟姊妹多的人家,一件衣服老大穿了给老二,老二穿了给老三的现象很多。
夏丽丽家几乎没有这样的情况,老夏在外面做生意挣得不多,但比一般人家强多了,丽丽妈操持家务一般好手,人又爽朗,爱说爱笑,里里外外都经营的非常好。夏丽丽一个农村女孩,能一直读书到考上大学,是非常幸运的。
记得录取通知书送到老夏家的时候,老夏知道自己女儿考到了云大,激动地把通知书看了一遍又一遍。丽丽妈也为女儿终于读出了未来而高兴。
一个从来不需要为生活考虑的女孩,一个生活在幸福美满家庭里的少女,所有的快乐硬生生被叫停了。
夏丽丽还穿着回来时的衣服,就那样面无表情地往东屋走去,院里的邻居,没有人拦着丽丽,知道老夏家这闺女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大家自觉地给她让开一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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