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三章 疑窦丛生
马车一前一后,平缓行驶在喧闹的大街上,鼎沸的人声里,混杂着前头一辆车中断断续续飘来的歌声。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
低绮户
照无眠
不应有恨
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与其说那是歌声,倒不如说,更像是醉鬼的呓语,一阵高一阵低,抑扬顿挫,韵律新奇。
马车里,白衣人面沉似水,望着那个醉成一滩烂泥还不肯安分的人,无奈闭目微微叹气。
醉鬼终于肯在衣裳上花银子,今日穿得有模有样,有点清贵子弟的味道,可惜,醉成这样,那些上等衣料已给揉成满是褶皱,不忍直视。
“你说,这……曲子好……听不好……听,跟你说,你……诶?云大夫?你……起开,放开我,你又来做什么,老……实交代……”
醉鬼挣脱了白衣人的束缚,一拳砸在白衣人胸口,幸好醉了,力气不大。
白衣人依旧沉默不语,醉鬼手指点在白衣人鼻尖,指腹很纨绔地压了压那高而直的鼻梁,教训道,
“我再……说一次,以后,别来找我!你我之间,算不上熟人,我们的师生情分,区区数月而已。再说了,我可不想有一个大……庭广众之下,因为被女朋友甩了,就当着学……生面痛哭流涕的老师,太丢人了!你是因为当众丢了人,才改行当大夫的吧?!说了多少遍了,我早好了,风寒而……已,别听曾暮寒那小子瞎扯,什么抑郁症,没有的事!你看,我这么……欢快一个人,跟那玩意儿怎么会有牵扯,嗯?!怎么可能,嗯?!”
醉鬼揪着白衣人的衣领,发狠质问。
白衣人泥塑木雕般不动半分。
醉鬼放开了白衣人皱了几分的衣领,象征性地抚平了一下,悠悠道,
“曾暮寒那小子……也不能怪他,谁叫他小时候被我打怕了,他头上那块疤,其……实不是我打的,是小时候玩闹不小心磕到的,当……然是我推倒的,呵呵!”
话了,醉鬼似乎是闹腾累了,倒在白衣人怀里,不一刻就起了鼾声。
马车穿过几条街市,停在城南一家绸缎庄的侧门外。侧门处,早有人候着了,看见马车上下来的人,立刻迎上前来,一路引着往门里去了。
十七自去安排下人伺候辛先生,白衣人抱着那个醉鬼走向后院的小楼。
……
夜幕初临,后院中亮了灯光,那些灯光像是应时而亮,下人匆匆来去的脚步淹没在零星的虫鸣之中,丝毫没有惊扰到小楼中休息的人。
“对下人调教有方,对侍卫却百般放纵,还真是……”
白衣人点亮窄几上一盏纱灯,低声喟叹。
此时,榻上传来一阵声响,白衣人走向那张大榻,看见榻上的人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而后,满眼疑惑地瞪大眼睛盯着他。
“你……你怎么在这儿?”
“来,喝了。”
白衣人答非所问,端起小几上一个银碗,碗里盛着半碗清汤,隐有淡淡药香。
“这什么?呀,头疼!”
“醒酒汤,来,张嘴。”
白衣人十分淡然,板着一张脸,眼神里却有掩不住的疼惜。
榻上的人没有拒绝被人伺候,盘膝坐起来,乖顺地张嘴,任由白衣人将一勺醒酒汤喂进嘴里。
待半碗醒酒汤见了底,白衣人看喝汤的人打了个满足的饱嗝,方才将碗勺搁回几上,回转身撩衣摆坐在榻边,开口道,
“曾暮寒是谁?”
这话突如其来,榻上的人才刚刚自浓醉中醒来,确切说,也还没完全清醒,听见这三个字,明显震了一震,白衣人将这些看在眼里,心中更添疑惑。
“曾暮寒是谁?”
方才喝汤的人一边假装以手背擦嘴,就好像刚才喝完汤忘记擦嘴了似的,一边神思百转,片刻,似有了答案,
“曾暮寒……曾暮寒……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嗯嗯,就是,诗句里的,就是诗句而已。”
白衣人一愣,这么短的时间就编出这样离谱的谎言,还编得出口成章,不得不叫人叹服。
“你这才思,入仕一途不是更容易获取财物和权势吗?怎么还费心巴力经营客栈,岂不屈才?”
这话,讥诮之意甚浓,
“呵,这不是我的才思,这是……我家乡一个樵子偶得,我一个目不识丁的粗人,哪有什么才思,呵呵!”
白衣人重重看了两眼编谎话的人,闲闲道,
“樵子?你家乡倒是个神奇的地方,厨子谱曲儿,樵子吟诗,且还都非凡品,你从哪儿识得这许多人?”
“呵呵,这都是些……最常见的,我家乡三岁小儿都能信手拈来。”
白衣人话题一转,继续追问,
“崔宁呢?崔宁是谁?”
“呃……”
榻上盘膝而坐的人没想到这白衣人死缠烂打追根究底没完没了,倒有些意料之外,不过眼珠一转,就有了对应,
“崔宁嘛,崔宁……是个玉匠,手艺很好的玉匠,讨了个漂亮媳妇,有一手好绣工……”
“玉匠?!据我所知,崔宁,乃是如今的清平城,原来叫做青水的崔氏掌家之人。青水崔氏,出过三位帝师。崔宁此人,生前并未成婚,以崔氏的身份,更不可能娶一个绣娘进门。崔氏满门,在天历二十年,以谋逆遭诛,没有活口!”
白衣人说完,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人。他之前听见崔宁这个名字,便去问了十七,十七因一向远在云州,对这些旧事并不熟知,只将梗概说了些,白衣人照着自己旧时的零散记忆,今日把事件还原出来,也不过是诈一诈眼前人罢了。
榻上的人听见白衣人说起青水崔氏,尤其说到崔宁,脸上倏然变色,悲痛之情溢于言表,一双清澈的眸子蕴满了水汽……
“头好痛,痛……”
白衣人还在前一刻的惊诧里未及反应,榻上的人一头栽倒,面色煞白。
第二五四章 牛人牛二
辛未名一觉醒来,窗外天光大亮,窗格大开着,一时分不清是什么时节。
他翻了个身,感觉脑袋异常沉重,像是挨了一闷棍似的,记忆也有些混乱。
他就那样躺平,盯着床榻上方的帐子发了一会儿呆,也没想起来在这一觉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搜寻无果,他只好硬撑着爬起来,一低头发现自己竟然是和衣而卧的,身上意外地穿了自己平时并不十分喜欢的锦缎袍子,一觉之后已经压得满是褶皱。
他嫌弃地看看,抬手去解衣带,一时手上酸软无力,遂,放弃了去换自己平素的衣衫,索性就这样邋邋遢遢,趿着鞋,拉开了卧房的雕花木门。
园子里,十七一身黑衣正在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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