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蒋雪花
2023年9月18日晚7点,西宁火车站里人声鼎沸,灯光熠熠,热闹非凡。
我不由自主地打开手机,瞄了一眼,7点多一点,哦,就要检票了。即将踏上从西宁开往徐州的列车,又要与家人见面了,心情似乎不能自已。看着那些早已排在检票口处的旅客们,有的人竟然背着半人高的背包,死活不放。还有几位五六十岁的阿姨,竟然都背着大大的,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子。估计里面装的是被子吧?我自问自答。哎呦,那手抓得好紧好紧。不累吗?放下吧!此情此景下,我心难以平静,原本再想坐在椅子上多看上两页书的。算了吧!万一陷入故事情节中,不能自拔,误了上车,那就大麻烦了。
不一会儿,就进入了紧张地检票环节,吱一下,一个人通过,又吱一下,又一个人通过……哦,咋慢下来了。我侧身往前看看,原来是那几位阿姨在检票啊,行李太多,包太大,像是被卡在了检票口。安检人员,赶紧走过来,帮她们另选了人行通道。
说来也巧,上火车后,我的座位竟然和这三位阿姨在一起。哎呦,看她们的行李,这是搬家呀。大蛇皮袋,小蛇皮袋的,就连挎包都是用蛇皮袋做成的。真是脑洞大开,又巧手慧心。真会过日子呀!
上车前的一阵小跑,把我累得气喘吁吁,两眼直冒金星。我看到行李架上塞满了那几个“庞然大物”,脚下呢?也被这三位阿姨的包裹占据,哎呀,我的行李放哪?只一个小背包而已。她们倒是很热情,主动与我搭讪。笑嘻嘻地说:“姑娘,我挪挪我的包,你就能放下了……”我轻声细语地说:“好吧,阿姨,能塞在这儿,挤在这儿也行的,没事、没事……”就这样,我的背包连同我这个人一同将就着挤坐了下来。
我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自言自语道:“这一阵折腾呀!嘻嘻……”
三位阿姨,在吃葵花籽,嗑得蹦里啪啦的,贼香贼香的。她们热情地拿着瓜子让我吃。我委婉拒绝了。听口音,像是老乡哎。正想去打听的时候,一位阿姨的手机响了。说到郑州时,得是明天下午了吧。噢,原来是郑州人呀,离我们徐州不太远呢。由此,亲切感倍增。
三位阿姨的共同点是:都皮肤黝黑,黑得发亮。且个个衣着朴素。第一位阿姨坐我对面,看上去年龄得有60多岁了,她个子低矮,又瘦小,头发花白。这位阿姨右侧的阿姨,看上去没有60岁,也得有58,她身材高大,鼻梁高挺,浓眉大眼,短碎发,且厚实,咋看咋有点男人味儿。看来也是个能拼能闯,会持家的主儿。第三位阿姨,坐我左边,估计她只有55岁吧,头发弯曲,微微泛黄,几根白发忽隐忽现,细胳膊细腿,脸色蜡黄,完全是一幅弱不禁风的样子。脚上穿的是手工布鞋,周圈已起毛。我禁不住问她们几个,到青海来做什么呢,我对面的阿姨说,到德令哈摘枸杞子来了,这不,老家的棒子该掰了,俺几个就趁此机会回家了。我赶紧接话道:“哎呦,德令哈,你们几个跑得可真远。”嘻嘻,她们几个一同对着我发笑。似腼腆,又无奈。她们说:“那咋弄呢,老是指家里的二亩地也不行啊,家里的开资花销大着呢……”我说:“是的,是的,只要出来,多少能为家增加点收入。这样,手里就会宽敞点。”她们说:“就是的呀!”说着说着,一位阿姨撸起衣袖,让我看她的胳膊。哇,都是小针眼呢?这摘个枸杞子可不易,天天,时时被扎。那您不戴套袖吗?咦,戴了,不大管用,那针刺多厉害啊。不巧被扎了一下,又被扎了一下。到了晚上,用水一洗,疼得发麻。我问道:“阿姨呀,那您受那么大的罪,一天能挣多少钱?”她们说:“一天也就一百多吧!按斤计算,一斤1.5元的工钱。紧摘慢摘,累死你,都上不了200元。”碎短发的阿姨说:“人家年轻一点的,一天能挣个200多块钱,俺几个老了,干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背疼,晚上睡觉时难受的直哼哼。”我接着问:“那你们晚上住哪儿呀?”她们一同说:“棚子啊,在枸杞子地边上搭的棚子,用帆布,塑料纸搭的棚子,也没床,打的地铺。”做梦都怕这棚子被大风掀走。我说:“哎呦,这可受罪呀!”我稍微沉默了一会,接着问:“那你们中午有休息的时间吗?”她们说:“嗨呀,哪有,中午饭,都是坐在枸杞子地里吃的。顶着强烈的太阳,吹着强悍的大风,往嘴里扒拉几口面条,就算吃午饭了。要么就是啃几个干馍馍,吃几口咸疙瘩菜。看吧,俺都瘦了,这俩月可熬毁熬干俺了。下一年,说啥也不来了。”她们三人边说边叹气,我对面的阿姨不断地捋胳膊,我左边的阿姨不住地敲自己的腿,只有那位有男人味儿的阿姨仍在漫不经心地、津津有味地嗑着瓜子。
这一刻的我,看到车窗外全是漆黑一片,又把目光转向车厢,看着坐姿不一,面容不一,年龄不一的同行者,心底微微发颤。感觉人活着是多么的不易,现实是多么的令人无奈。
当我回味过来的时候,发现她们三人都睡着了,都喘着粗气。显然她们很累了,也或许她们是因为这是在回家的车里而无比心安,才得以如此安睡。我看着那三张饱经风霜摧残的脸,还有那三双经历过生活磨砺而又皴裂的手。让我不禁想起了我那年迈的父母,他们一年又一年地,灰头土脸地穿梭于田地间。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花尽了所有的心思,到头来,还不是苦累了一辈子。但我从未听到过他们的一句怨言,因为他们觉得靠着那几亩地,当年不让儿女饿着,到了饭点,一家人能围坐在一起吃上热乎饭,那就叫幸福。后来,他们还是像年轻时那样辛勤地耕耘着他们的土地,看着那大堆大堆的粮食,他们感觉很有成就。
我左边的阿姨醒来后,把手伸进她的蛇皮袋里,窸窸窣窣地好一阵,掏出来了一个大瓷碗。轻轻地放在了我面前的小桌上。哦,我先是一阵小惊讶,但没吱声。在我小的时候,我奶奶家有几只这样的大瓷碗。哇。碗口很大,碗底很小,浅黄色的,蓝碗口,蓝底圈。这一只碗一下子把我的记忆拉回到了八十年代。思想弦儿乱跳,哎呦,嘿嘿!
不一会儿,她从口袋里摸出来了一包方便面,啥牌子呢?好像从来没见过。她小心翼翼地撕开,轻轻地把瓷碗往她身边移了一公分。缓缓地把面饼倒进了瓷碗里,然后用手指弹了弹袋子,生怕落下一丁点儿碎渣子。接着她很吃力地撕开了佐料包,怎么都倒不干净,接着她放到嘴巴边,用舌头舔了舔,这才肯把它放进垃圾盘里。她双手端着碗,小心翼翼地,缓慢地走向了开水间。
冲水回来的她,把碗往桌上一放。又把手伸进了那位碎短发阿姨的口袋,像玩花儿似的掏出来了一只与她一模一样的黄瓷碗。她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来了一包方便面。还像原来一样,又泡制了一碗热气氤氲的面条。当她准备给我对面的阿姨泡方便面的时候,这位头发花白的阿姨醒来了。她说,不用,还是自己来吧。也许是她年龄大的问题,猛一站起身,头上一阵莫名的眩晕。最后,还是我挨边的年轻阿姨帮她冲了水。我嗅吸着这熟悉的方便面的味道,不禁告诉阿姨们,能吃了,再不吃,都泡成锯末了,嘿嘿嘿……
几位阿姨异口同声地说:“好,吃、吃、吃……”我想去问,何不去买那些成桶的,多方便。话到了嘴边,我来了个嘴上急刹车。不由得,又同情又怜悯了起来。那来之不易的钱啊,哪怕多花一分,都无比心疼,这点我懂。没有经历过她们的苦,就莫劝她们大度。回想当年,自己还不如她们呢!
嗨,她们吃得真香啊,一个个吃得吱吧吱吧响,吸吸溜溜地声音不绝于耳。吃那山珍海味,也不过如此吧!
吃过方便面,三人又在一起吃饼干,家长里短地谈论不休。由于家乡习性接近,我也时不时地插上一嘴。
碎短发的阿姨嗜睡,花白头发的阿姨,拿了一件棉衣盖在了她身上。我左边的阿姨时不时地看看手机,算着车子走了几个小时了,还有几个小时能到家。花白头发的阿姨慢声细语地说:“老是算啥,反正是明天晚上到家。晚不了掰棒子就行……”说着说着,她们都又睡着了。哎呦,我的困意也跟着上来了。忽然,我想起了包里的苹果,嘿嘿,吃个苹果再打瞌睡。
火车在往家的方向疾驰,载着许多许多的陌生人在黑夜里前行。不管你来自何方,不管你的终点在哪里,今天我们都是同路人。
离天亮大约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候,三位阿姨就迫不及待地联系回家的车子。原来是她们下了火车,还要坐两个小时的大巴才能到家。她们又在为这一段路的行程而费尽心思。说是下了车都天黑了,要是在郑州过夜,租宾馆的话,那可贵了。几个人思来想去,还是租辆车吧,摸黑也得赶回家。
经过电话联系,老家那头的中间人说:“联系好了,每人80元。”一瞬间,我感觉她们三人的心如同着地了的一样安稳。忽地又躁动起来,80元啊,不贵,也不便宜呀。我左边的阿姨,翕动了两下嘴唇,不紧不慢地说着一些心不甘情不愿的话儿。花白头发的阿姨轻声细语地说:“哎呦,能便宜5元也好。”于是,碎短发的阿姨,又拨通了老家人的那个联系电话。说清了几个人的要求后,挂断了电话。不一会儿,手机响起,铃声是用的一首歌,名字叫祝你平安。阿姨急慌慌地按了接听键,喂:“咋样,可以吗?75块钱?”那个中间人说:“没得商量,就是80元,这已经是优惠价了。”三位阿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好答应了。
三个人的表情一致,都摆出一幅怅然若失的样子。不一会儿,都困得烂醉如泥。
天亮后不久,碎短发的阿姨,伸了个懒腰,打了几个哈欠,揉了揉自己的左腿膝盖,咬着牙愣是站了起来,提溜起桌上的大塑料杯子,趔趄着走向开水房。回来后,小心翼翼地往那两只瓷碗里倒入适当的开水。其她的两位阿姨,刚一醒来。碎短发阿姨就细声地说:“喝水吧,不热了,咱身上不能缺水的,不然,咱又得上火……”
卖早餐大叔的吆喝声,似乎能从火车的这一头传到火车的那一头,那饭菜的香味儿氤氲在车厢内,钻进每一个人的鼻孔,刺激着所有人的味蕾。有些人,花25元慷慨地买上一盒饭菜,三扒两扒地就进了肚。有些人摸摸自己的衣袋,舔了舔嘴唇,咽了咽口水。随手拿了一包面包吃起来。花白发的阿姨问她们俩,饿了呗?咱吃饼吧。边说边从蛇皮袋里拿出来一包白饼子,一人分了一个。碎短发阿姨,会意着拿出一塑料罐子的咸豆酱,用筷子往每人饼里夹了许多。白发面饼子夹大酱,地道的家乡味,就算谁拿来卤牛肉,都不换。阿姨们都说:“你也吃个饼吧,俺从老家带的这酱豆可好吃了……”我又一次委婉拒绝了。
车内一片喧哗,车窗外的阳光慵懒地照耀着山水草木,我在尽情地用心思索着,勾画着……
这时,列车行驶在陕西境地内。偶见葱翠的玉米地,阿姨们惊呼着说:“看吧,这棒子还得段时间成熟,就怕刮大风下大雨,老天爷来,可怜可怜农民吧……”
叮叮,叮叮……我对面阿姨的老年手机响了,是她儿媳打来的,亲切地问:“妈妈,您到哪儿了……回到家您尽管好好休息,到了掰棒子时,我们会回去的……”老人放下电话时,满脸的笑意,好温馨、好幸福……
时间过得极快,不知不觉地就到了下午的三点多钟。我左边的阿姨迫不及待地打点她的行李,用布条子仔细地捆扎她的被子与衣物。捆了三五道,这些行李她竟然视若珍宝。
五点钟到了,阿姨们就要下车了,我多少有点不舍。漫漫长路,谢谢你们陪我一程。谢谢你们给了我家人般的温暖,谢谢你们让我读懂了人生的不易,生活的艰辛!如果有缘,咱们再相遇!
完稿于2023年12月12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