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想当年，我们家族的成员遍布大地。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我们的人。”张老汉头上扎着块白头巾，挥斥方遒，滔滔不绝地向他的小孙子回顾家族昔日的辉煌。
“嘭”地一声，有个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随之响起的便是一声哀号，“爹，托尔斯泰家族，彻底没了！”
老汉一惊，连忙上前扶起半跪在地上的儿子，颤抖着问道：“你再说一遍？”
“爹，列夫·托尔斯泰阵亡了！”张三伏在一旁，泣不成声。
张老汉踉跄着往后退，腿一软，他也坐在了地上，“没想到啊，托尔斯泰家唯一的独苗也走了。”
他茫然地望向儿子，“不是都给他喝生姜汁了吗，怎么还会？”
“爹！”张三捶手顿足，“今天是星期五！”
“啊，我这个老糊涂，怎么忘了今天是亦新写作上课的时间。”老汉潸然泪下，突然间两眼一黑，软倒在地……
02
待老汉悠悠醒来，已见家中的祠堂上又多了一个牌位“托尔斯泰家族”，张三领着小孙子在上香。烟雾缭绕中，他默默数起了牌位，“阿廖沙家族”，“契科夫家族”，“查尔斯家族”，“松本家族”，“爱新觉罗家族”，不知道何时轮到他们一家，他不禁长叹一声，唉！
“爹。”张三仿佛知道父亲的心事，悄然坐到他身旁。无声的陪伴是最好的安慰，张三的举动抚平了老汉心中的愁绪，他不由自主地又说起了那段家中几乎人尽皆知的历史。
“想当年，我的主人是多么风华正茂，年轻有为。她那头乌黑亮丽的卷发，赢得了无数少年的青睐。可后来呢，她进了广告公司，做起来那个文案策划工作，头发开始一把把地往下掉。”老汉拭去了眼角的泪水，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加班压力大，主人开始吃起了油腻的外卖，炸鸡，串串，麻辣烫，头发越加稀疏了。就是那时候，环太平洋区所有家族全军覆没啊！”老汉捶手顿足，痛心不已。
“爷爷，那里不是都有人吗？”瘦弱的小孙子好奇地指着远方，环太平洋区一片郁郁葱葱。
“你懂什么，他们都是假的。是主人花十多万种的头发。你看他们沉重，僵硬，暗沉，哪有我们灵动，轻盈和自然啊。”张三指出了其中的端倪。
“他们算什么头发。”张老汉不屑地撇了撇嘴，摸摸头上的白发巾，傲然道：“他们连头皮屑都长不出来。”
小孙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老汉轻轻抚摸着身上的毛鳞片，“这就是头发的魅力，多美的毛鳞片啊。可惜主人不明白，硬要去参加什么亦新写作班。从此以后，家族的成员越来越少，前沿的俄罗斯和加拿大阵线逐步向后退，中部早已失守，左边的非洲和右边的北美洲也只剩下些老家伙了，唯一能坚持尚可一战的，仅有我们亚洲地区。”
一阵秋风席卷而来，掀起了层层发浪，在轻盈的发丝下，是触目惊心的空白，错落在头顶各处。头发家族萧条了，凛冬将至，末日就在眼前！
03
周围的头发逐渐黯淡，无声的寂静底下是一股暗藏的焦灼与不安。张老汉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他为那可以预见的末日忧心忡忡，整日枯坐着，不发一言。
“哈哈哈，老贼，你怎么还没死？”随着一声爽朗的笑声，有个脸色红润的老汉闯进了家门。
“孟八爷！”张老汉惊喜地站起来，露出久违的笑容，“是咧，是咧。你这老贼还没死，我怎么能死咧。”
孟八爷上下打量了张老汉几眼，“咋啦，被那末日吓怕了？你这老贼，脚都伸进棺材里了，怕个啥。”
“儿孙就不管了？我不像你这老贼，没良心。”张老汉回嘴。
“唉，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这愁死也没用啊。”孟八爷劝道，“再说了，我看主人一直说，这个世界啥事都会变。有时候你以为死定了，可你熬下去吧，说不定那生机又出现了。我劝你别操这个心，保不齐明天主人就退班不写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张老汉斩钉截铁地说。
张三深有同感，附和道：“孟八爷，主人可喜欢那个亦新写作班了，她为了写文章，连觉都不睡，整天揪着头发，构思小说呢。”
“那主人比以前开心很多啊，你们没有发现吗？她说她找到了活着的意义！”小孙子插嘴。
“嘿，意义是啥，意义是虚的，最没用。”张老汉呵斥孙子，“你千万别有这样心思，那都是骗人的。”
“倒也不能这样说。”孟八爷若有所思地说，“这人一茬茬地倒下去，就像咱们头发一样死了枯了，你说有个啥意义？没个奔头，活着也是白活。”
张老汉楞了下，凝神向远处望去，一脸思索的表情。阵阵冷风飒飒响彻发间，他的白头巾抖了抖，仿佛拨动了他心底最深处的那根琴弦。
04
“那活着的意义究竟是啥？”自从孟八爷走后，这个问题时不时地就在张老汉心中冒了出来，让人烦闷，毛躁。他在心中骂骂咧咧的，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活人了世嘛，想这能当饭吃？”
那天，主人正在埋头写作，她又不自觉地往头上摸来，张老汉的呼吸急促起来，不知道哪个兄弟又要牺牲了。就在关键的时刻，主人的先生出现了，“你这天天写文章，又不赚钱，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主人不自觉地放下手，做了鬼脸，“我就是喜欢嘛。”
“好好好，我是心疼你，怕你累。你喜欢就写吧，觉得有意思就好。”
“是挺有意思的嘛。写作让我觉得人活着，不是一天天地往死里走，而是能留下些什么来，挺开心的。”主人脸上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你打算留下些什么？”
“虽然我的文笔不怎么样，但我记录了自己的生活呀。比如我问你，你还记得上周发生的事情吗？”
先生努力思索着，随即茫然地摇摇头，“想不起来了。”
“对啊。我只要一翻自己的日更，就知道每天做了什么事情。而且你也知道，以前我总是这样不开心，那样不开心。现在我写文章，把心打开了，分享给读者，还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文友，你说我多开心啊。”主人简直手舞足蹈了。
“这倒是，自从你开始写作以后，就不怎么骂我了。当然你也没空骂我，你的时间都献给了写作。”先生调侃她。
主人嘿嘿一笑，低头写文去了。
原来人活着，还可以这样啊。张老汉开始回忆自己的一生，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只记住了几个片段。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05
人，要有追求，这个追求就是活着的意义。张老汉想破了脑袋终于得出此结论，于是他便也如此教育他的儿孙们。
小孙子好奇地问，“爷爷，什么是追求。”
张老汉突然生气起来，“追求就是追求！”他的手在空中挥舞着，比划着，示意着，“就是——那个——追求。明白不？”
小孙看着空中转动的手臂，茫然地点点头，“哦。”
“嗯，明白就好。”老汉充满爱意地抚摸下孙子的头。
可他心里却没个底，追求是个啥，老汉心说，我咋知道。但他终于明白了孟八爷的那句话，人活着得有个奔头，不能再这样稀里糊涂的过日子了。至于他应该追求什么，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出，只是突然之间发现心里空荡荡的，需要用什么把这颗心填满。张老汉依稀记得主人每天听早直播时，有个大胡子的长者用了个很好的词，叫啥？哦，寻觅。对，老子以后也要寻觅了！
张老汉打定主意，抛下一切去寻觅，去找那个不让心里空荡荡的东西。听说，那个东西好像叫爱，又好像叫智慧，还好像叫什么信仰。他真的就这么开始了寻觅之路，在日复一日的寻觅之中，他虚无了自己，忘了发愁，忘了世界末日，甚至忘了时间的流逝，到最后连那寻觅都忘记了。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想起世界末日这事，一拍脑门，匆忙向外跑去。门外，是一片乌黑柔亮的发海，地面表层无数毛绒绒的儿孙们嬉闹着。他咧开嘴笑了，不知是为主人高兴，还是在好笑过去的那个自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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