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崇达《皮囊》184-224页。
厚朴和我是两个相反的人,这不妨碍我们是好朋友。
厚朴是用力追求梦想追求青春的人。
“我要谈一次恋爱,最好马上破处;我要组建乐队,最好再录张专辑;我要发表些诗歌,最好出本诗集;我要我的世界分分秒秒都精彩,最好现在就开始精彩。”
厚朴的夸张被人嘲笑,成了大家的谈资。他意识不到,甚至觉得是一种认可。
于是他真的开始买乐器,开始招新,开始组建乐队,开始第一次演出。
厚朴自考英语的父亲在自己家的院子装饰了一整面门墙大的自己绘画乡里陶瓷小队烧制的世界地图。
厚朴的乐队就叫世界。他说,大家好,我们是世界,请从现在开始,听我们唱歌……
厚朴说,世界比任何想象都要宽广和复杂,世界是没有限制和规矩的。
世界没有火,厚朴在校园火了。
在迅速城市化的这个国家里,似乎每个人都在急着进入对时尚生活的想象,投入地模仿着他们想象中的样子。
厚朴恋爱,打架,唱歌,呛教授……
厚朴活得无所顾忌,畅快淋漓。
他用生命追求想象中的世界,因为太过于用力。
“来自他生命的最简单的情感确实是容易感染人的……厚朴成了他想象的那个世界的代言人。”
为幻象燃烧生命,幻象如果破灭,还有什么会剩下呢?
现实吧。
厚朴的女朋友据说是市委秘书长的女儿。她要一个张扬自由的男朋友,于是在厚朴穿了一身西装跟她去见家长的时候,厚朴被抛弃了。
厚朴不懂。
他以为自己做着摧毁一切规矩的事情,但其实一直生活在规矩里。
厚朴是活在旧世界的人,他一门心思想要抵达新世界,却用老的规则衡量约束自己。用力追求的自由新世界不过是对生命的想象。
而我一开始就和厚朴不一样。
找实习,找兼职。赚钱攒学费,规划自己的未来。
我也被“文化局局长的女儿”相中,有些“止乎礼”的交往,也见了对方家中一众显赫的亲属,甚至被安排可以去实习……
我以为自己战战兢兢地以活在规矩里为生活方式,但其实却对规矩有着将其彻底摧毁的欲望。
于是,带上一张火车票,从一家杂志社的试用开始,我得到进入北京的机会。
我似乎成了厚朴失败的映照。
在我的奔波中,厚朴被休学了,厚朴被家里安排去一个很小的村庄教书,教的很杂,语文,政治,音乐……
“我们要多珍惜彼此了,生活是个漫长的战役,他是我们当中阵亡的第一个人……”
厚朴自杀了。
“住在厚朴脑子里的怪兽,是他用想象喂大的那个过度膨胀的理想幻象。”
其实我知道,我和厚朴得了一样的病。
我们都在想象与现实中挣扎。
任何不合时宜的想象都是不需要的,因为现实的世界只有一个。
刚上大学的人,参加各种社团,如果吉他社团只是想象自己在谈吉他的社团,那么这样热闹的生活不过是对自己进行的自我催眠,以为自己变得现代时尚,以为自己在用力的追求梦想,用力挥洒青春。
其实都是对青春的挥霍。
真的不如多读几本书。
我总在拼命感知,人们希望听到什么?如何表达到位?说不出的恐惧,恐惧自己成为别人不喜欢的人。……时间久了,就会觉得脸上长出一个面具。
过于看重别人,忽略自己内心的感受,甚至不知道自己所求所需。。岂不可悲。
《墨子·非攻》中说,“君子不镜于水而镜于人,镜于水,见面之容;镜于人则知吉凶。”
这句话的意思是:君子不以水为镜子,而以人为镜子对照检查自己;以水为镜能看到自己的面容,而以人为镜,便会知道对错。
如果不是为了比照自己的行为对错,不是为了更好的独善其身,真的不必太看重别人眼中的自己。
孤独有那么难守吗?
别人的认可那么重要吗?
他告诉我:“没事,就让他闯闯,失败了,也当作是让他发泄发泄,他得把内心的欲望抒发完成啊,要不这一生就浪费了。”
我一下子明白,为什么厚朴有着那么着急、仓促,同时强烈而又真挚地拥抱世界的想象——这样的父亲帮不了厚朴。
为人父母者,不是让孩子吃饱穿暖,让他顺着天性自然成长的。
该引导的时候要引导,该束缚的时候要束缚。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每个人在自己扮演的角色里,该演的每一步都不能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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