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烟这事,好像与我无关。从小到大,无论寂寞难耐、烦闷焦躁,还是成年写作时陷入语言痛苦,我都没有抽烟的习惯,当然不会抽烟。
我不抽烟,不代表我家的家风好,也不能说明说我是个乖孩子,而是因为家境贫寒,幼年时我们连肚皮有时都很难填饱,哪有闲钱吃“六谷”。所以,抽烟只能是大人的事。
幼时,我家抽烟的只有二伯一个人,父亲好像不大抽烟。二伯是父亲的亲哥哥,排行老二,终生未娶,一直和我们一起过日子。他年轻时给生产队放牛,割草,耕地,送肥,包产到户以后农忙时上地干活,农闲时在家纺麻绳,忙碌了一辈子。大家一起干活的时候,说说笑笑,吵吵闹闹,二伯的日子过得挺实在,但到了农闲时间特别是到了晚上,他就被孤独和寂寞吞没,只好有时坐在牛圈里的牛槽前,有时披衣盘腿坐在院子里一锅一锅吧嗒吧嗒地抽旱烟,抽上几口,咳嗽几声,再唾几口痰,然后再抽,再咳,再唾。
抽烟这事儿我有些不解,抽旱烟有时咳嗽有时唾痰,二伯怎么不抽纸烟,或者干脆不抽烟了呢?有一回,我就这样问二伯。二伯听了,无奈地笑笑说,娃呀,抽烟好,能解乏又能打发时间,旱烟硬,抽起来呛人得很,以后要能抽上水烟和纸烟就好了。那个时候,抽水烟特别是纸烟对二伯以及和二伯一样境遇的人来说只是一个梦想,他们只能抽旱烟,有时甚至把干树叶弄成沫沫装进烟锅抽,抽完照例咳嗽,唾痰。
二伯以及和二伯一样的大人们抽烟的窘迫和咳嗽唾痰的难受,在我幼年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从那时起我就觉得我不能也不该抽烟,小学,初中,高中,直至大学毕业我始终都没有学会抽烟。
土地承包到户后,农村经济渐渐好转,我家的境况也有所改善。二伯开始抽起了水烟,刚开始用羊干腿抽,后来又用铜制的水烟瓶抽,但二伯老说水烟没劲,也不解乏,还是旱烟好。不过,自从抽水烟后,二伯咳嗽越来越轻,也很少唾痰。
抽烟这事儿上班后,我吃上了“皇粮”,有了微薄的薪水(每月约有160元),便开始艳羡那些抽烟的人向往抽烟的潇洒和惬意了。“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茶余饭后,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再把嘴拢圆,一个一个地呵出小小的烟圈,一边看着烟圈慢慢腾空越来越大四处弥散,一边可以思索问题,憧憬未来,思维的火花一旦点燃,就可能有灵感和顿悟出现,也能展现男人的气派和魅力。忧郁烦闷之时,燃起一支烟,猛抽两口,下肚,然后禁闭双唇,让从胃部反刍上来的浓烟带着心里的忧愁和怨忿从鼻孔喷散出来,心里自然会轻松和释然不少。
可我最终还是打消了抽烟的念头。究其原因,就是我不论单身还是成家后,微薄的薪水满足不了家里的开销,经常寅吃卯粮捉襟见肘,一旦抽烟成瘾,就会窘迫难耐,甚至会做出辱没斯文的事来。那时候,单位里经常有人说,某某人想抽烟了,一摸腰包,空空如也没钱买烟,就趁四下无人时捡地上的烟头抽,这事我没有亲眼看见,但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喟叹一番之后就放弃了抽烟的想法。
抽烟这事儿父亲活着的时候常说烟是“和气草”也是“向人草”,抽烟关系到人际交往,是居家应酬的必需品,虽然我不会抽烟,但抽烟这事还是与我有些瓜葛的。正因为如此,即使香烟盒上标明“吸烟有害于健康”,但人们还是乐此不疲地去抽烟。在我们中国人看来,烟酒不分家,抽烟喝茶吃酒都是联络感情,增进交流的方式。家里来了客人,招呼落座,然后装烟倒水笑意盈盈,方显待客的热忱;路上碰见熟人,打招呼,掏烟盒,抽一支烟,恭恭敬敬递给对方,再自己叼一根,然后点火(先对方后自己),边抽烟边寒暄,那感情就肯定“桃花潭水深千尺”了;去有的部门办事,装烟就是拿见面礼,一支烟递上去,事儿就好办多了。官场和生意场上,装烟不仅仅是联络感情的方式,而且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官位越高,生意越大,抽的香烟就越昂贵越有档次,所以说烟是向人草,很多人抽烟人都希望能抽上名贵的香烟。抽烟人在一起的时候,一个人如果想抽烟,万万不能独享,必须给在场的人一一装烟,做到“宁躲一村,不躲一人”,不然会让大家奚落一通的。
抽烟这事儿有人说,喝酒如做人。其实,烟酒不分家,烟酒烟酒(研究研究)一下,抽烟也如做人,酒品和烟品,都能反映一个人的人品,装烟和抽烟的细节也自然能折射出抽烟人为人处世的态度来。多年前,我在学校院子里见过这样的一幕:一学生家长因事来找我,老远就看见了我,刚要走过来的时候碰到了他似乎认识的某领导,连忙满脸堆笑,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2元钱一包的兰州烟,抽出一支毕恭毕敬地递给了那位领导,领导一言不发,手也不抬,只是木然地斜眼瞟了一下那个家长,然后昂首阔步而去,看着领导高大的背影,那位家长怔怔地站了好一阵。我还听朋友说过这么一件事:朋友到某单位去办事,见房子里坐着几位领导,就掏出随身带的软包海洋烟(3。5元一包),给领导们分别战战兢兢地递过去,大多领导都接住烟点着抽了起来,但有一位却将朋友的海洋烟撇在桌上,然后从自己兜里拿出一包黑兰州,抽出一支抽了起来,朋友当时觉得仿佛被人抽了耳光,心里郁闷了好一阵子。耳闻目睹抽烟的这些事,我经常暗自庆幸:幸亏不抽烟,不然像我这样既不会点头哈腰说好话又经济困窘抽不起高档烟的人给人去装烟,肯定会自讨没趣下不了台阶的。
不过,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不抽烟虽然可以减少开支摆脱困窘,但也会遭遇一些尴尬场面。比如说去某单位或某部门办事,进门之后,两手空空,就开门见山单刀直入的求人,不管理由多充分表述多清楚,其效果也不会多理想。街道上单位里遇见抽烟的熟人,人家就掏腰包给我装烟,我连忙摆摆手说自己不抽烟,也拿不出烟来给人家装,在我们这个崇尚礼尚往来的国度,这样做其实多少是有些不妥的。
抽烟这事儿特别是前两天中考期间,我在县城街道上遇到一个邻村的老人,连忙向他问好,寒暄了没几句,忽然我上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我担心是单位的重要电话,就把手伸进衣兜掏手机。老人一见,以为我是伸手去掏烟包,急忙摆手说,算了,算了,就不装烟了,你忙去吧。老人一说,我伸进衣兜拿着手机的手就迟疑着不好放出来,脸上窘得一阵发烧,好一会儿才忸怩着说,没有,没有,我想掏手机接个电话——。我说话的当儿,老人已经走远了,而我还处铁杵在原地,脸上绯红,尴尬了好一阵。
说来说去,抽烟这事儿,还真无法评说。抽与不抽,都是个人的喜好,之所以有很多的感叹和尴尬,只是我这样的一些人庸人自扰罢了。还是林清玄先生的短文《静心与抽烟》写得精妙:
静心与抽烟
有一个关于禅者的笑话说:两个有烟瘾的人,一起去向一位素以严苛出名的禅师学习打坐。当他们打坐的时候,由于摄心,烟瘾就被抑制了,可是每坐完一注香,问题就来了。
那一段休息时间被称为“静心”,可以在花园散步,并讨论打坐的心得。每到静心时间,甲乙两人便忍不住想抽烟,于是在花园互相交换抽烟的心得,愈谈愈想抽。
甲提议说:“抽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干脆直接去请示师父,看能不能抽。”
乙非常同意,问道:“由谁去问呢?”
“师父很强调个别教导,我们轮流去问好了。”甲说。
甲去请教师父,不久之后,微笑着走出禅堂对乙说:“轮到你了。”
乙走进师父房里,接着传来师父怒斥和拳打脚踢的声音,乙鼻青眼肿地爬出来,却看见甲正在悠闲地抽烟。他无比惊讶地说:“你怎么敢在这里抽烟?我刚刚去问帅父的时候,他非常生气,几乎把我打死了。”
甲说:“你怎么问的?”
乙说:“我问师父:‘静心的时候,可不可以抽烟?’师父立刻就生气了,你是怎么说的,师父怎么准你抽烟?”
甲得意地说:“我问师父:‘抽烟的时候,可不可以静心?’师父听了很高兴,说:‘当然可以了!”
这虽然是一个笑话,却说明了同样的一件事,如果转一个弯来看,烦恼就是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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