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说,“慈不掌兵,善不为官。”过于仁慈善良、软弱无能的人,往往待人宽宏,心有不忍,糊里糊涂,得过且过,不适合做领导,做主子,甚至不适合做夫妻,做情人。《红楼梦》擅长讲阴阳之道,讲正邪之道,讲出入之道,其间的“弱道”也要经受正邪和出入的多重考验。
贾宝玉、贾迎春的仁慈、软弱是出了名的,对待下人极其宽和,没个主子样儿,甚至包庇过失,息事宁人,坏了规矩,自己受罪。说得好听点,分别遵守道家的逍遥精神、修行精神(一个喜读《南华经》,一个喜读《太上感应篇》),仿佛是古代民主、平等、自由与博爱的思想化身,只不过一个有思想,一个没主见而已。结果,他们的大丫环晴雯、司棋等人都极其刚烈,极其强势,瞅准主子的脾气,多次试探后,都拿自己当“副小姐”,刁蛮专横,欺软怕硬,时常拿捏主子和其他下人,上演撕扇子、撵丫头、砸厨房、偷汉子等极其出格之事。到“抄检大观园”时,她俩率先被撵走,扛不住流言和病痛,都丢了性命。贾宝玉、贾迎春的奶妈也是任性豪横,拿自己当主子,一个喜欢处处占小便宜,瞧见有好吃的东西就擅自拿走,一个带头聚众赌博,偷卖主子的金丝凤首饰。贾宝玉喜欢青春,喜欢少女,喜欢花香,喜欢洁净,他的床铺只有极少数的女孩才能接近,却偏偏被醉酒的乡野老妇刘姥姥睡了,弄得一屋子酒气和臭气,需要焚香祛除。邢岫烟在大观园里跟贾迎春住在一起,“站错队了”,跟着也变成待宰的羔羊,时常被一些丫鬟、婆子拿捏着,因此为了打发她们的好处,花费了一些月钱,还不得不典当冬天的棉衣,自己挨冻活受罪。
作为绛洞花主、中央空调的贾宝玉,身上还发生了诸多怪事,聚集了人性的众多暗面,令人啼笑皆非。弟弟贾环嫉恨他,故意用烛蜡泼他的脸,差点破相,还举报他强暴金钏致其自杀,害得他被父亲毒打一顿,差点丢命。恋人林黛玉很喜欢他偷偷弄来的杂剧《西厢记》,一起欣赏,沉醉其中,而当被他先后用剧中几句戏词调笑时,两次立即扬言要向舅舅、舅母举报他偷看“闲书”,使得他赶紧认怂赔罪,颜面无存。妻子薛宝钗是一个城府极深、人格双面的绿茶婊,喜欢下套设局,喜欢栽赃嫁祸,连她的丫头莺儿也是心机女,喜欢讨好人、栽赃人。通房丫头袭人时刻注意自己的利益,力图提升自己的侍妾地位,甘做王夫人的“耳报神”,处处装好人,却耍尽心机,面善心黑,比不得好姐妹平儿、鸳鸯那么大公无私。她在王夫人面前出卖林黛玉、薛宝钗,自己涨了二两的月钱,又出卖晴雯、四儿、芳官,致使她们被撵走。她自己很不检点,贼喊捉贼,还安慰宝玉,假装好人。见薛宝钗待选不成,立刻献计让王夫人进宫,讨元妃的示下,拆散了宝黛姻缘。她是怡红院的女主人,是大观园世界的监视者和掘墓人,最后自以为能够扶正,却被被自己帮助过的薛宝钗猜忌了,不得不另嫁他人。
贾宝玉手下的丫环们几乎都被他惯坏了,没大没小,讨价还价,敢于冲撞主子,几乎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些人包括晴雯、秋纹、碧痕、茜雪、小红、芳官(耶律雄奴)、四儿(蕙香)、五儿、良儿、坠儿等。她们各个飞扬跋扈,胡作非为,甚至干出勾引子弟、偷鸡摸狗、跟赵姨娘和香菱撕打、跟主子扮夫妻同榻而眠的勾当。最省事的是麝月,相貌平平,本分温和,通情达理,遵守规矩,即便跟宝玉有肌肤之亲、篦头之举,也懂得适可而止,不会恃宠而骄。她仿佛大观园兴衰史的一面镜子,静观着一切变动,且被作者安排抽到“开到荼蘼花事了”的签子,是唯一陪伴主子走到最后一程的大丫环。贾宝玉身边的男性,也几乎都不是省油的灯。手下的仆人茗烟,是小说中唯一敢跟未成年小丫环偷情的男仆。对此,贾宝玉不但不去责罚仆人,反倒追着宽慰边跑边穿衣的万儿,叫她放心,自己不会说出去。他的朋友秦钟勾引未成年小尼姑,也得到他的赏识和保护。贾宝玉是烂好人,也好被欺负,经常被丫环们拿住短处,被气哭,被迫妥协,形成生态系统的恶性循环,直至被“抄检”,被“抄家”。这些男女下人手里都拿着贾宝玉所谓的一些短处和把柄,可以设想,如果遇到某种足够强的情势,可以牟取足够大的利益,他们就可能倒打一耙,齐心协力出卖他,且将所有责任统统推卸给他,因为他好被欺负。他就算死一百次,也不足惜了。
性格软弱的人,其父母往往也是有些古怪的,具有极大的反作用,招致诸多的大劫难。贾宝玉的父亲贾政假正经,自己娶了个性张扬的侍妾赵姨娘,却天天规训儿子,喝来喝去,只准读四书五经,不准读“闲书”,还听信谗言,关起门来痛打他,差点将他打死。母亲王夫人假慈悲,喜做善事,却害死贴身丫头金钏,抄检大观园,导致晴雯、司棋死亡,芳官出家,还设局逼死林黛玉,导致儿子的婚姻悲剧与人生悲剧。她比丈夫更毒辣,直接摧毁了儿子的“女儿国”。贾宝玉的“寄名干娘”马道婆,嘴里时常挂着“阿弥陀佛”,却是一个人面兽心、唯利是图、蛇蝎心肠的双面人,喜欢当面说好话,背后下毒手,在佛与魔之间自由转换话语、面孔,是《红楼梦》中最令人胆寒的毒妇人、老毒物。她向贾母讨得每天五斤灯油钱标准的资助,为贾宝玉供奉菩萨,转身又怂恿赵姨娘使阴招,夺取她的全部私房钱和五百两欠条,施展法术,让贾宝玉和王熙凤发疯,差点被整死了。她只出场一回,就闹得贾府鸡飞狗跳,天翻地覆,还不顾别人的死活,隔着门窗得意欣赏自己的杰作。她被脂砚斋骂为“贼婆”,并说“吾家儿孙戒之谨之”。,她比另外两个作恶的“老妖婆”静虚师太、王善保家的还要令人恐惧。同为方外之人,张道士、王道士是男性,比马道婆、静虚师太通达得多,可爱得多,而贯穿始终的癞头和尚、跛足道人,总是在关键时刻点化世人,超度他人。
性格软弱、呆气的人,无论男女,都还容易受到毒妇人、淫妇人控制,丧失尊严和性命。呆头呆脑的贾瑞偶遇王熙凤,纯属少年爱慕少妇,不足为怪,避开即可,却被她“主动迎战”,勾肩搭背,连哄带骗,“毒设相思局”,赔了银两,命丧黄泉。呆霸王薛蟠娶了夏金桂,迅速跌入深渊,被挟制,被栽赃,闹得家里鸡犬不宁,祸不单行。连慈善的薛姨妈,也被这个“搅家精”拿捏了。贪恋酒肉的厨师多浑虫,管不住体态妖娆的妻子多姑娘,于是“器量宽宏”,只要得到财物、酒食,就任由她四处拈花惹草,致使贾府上下一半的男人都被她“考试”过了。尤二姐、香菱分别是被正室王熙凤、夏金桂算尽心机、残酷虐待而死的,所用的套路和手法极其相似,充分体现了母老虎们的吃人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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