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下）

1

“您真的确定那些人就是从这所学校毕业的学生吗？”长风看着坐在轮椅上面的老师，轻声问道。有些事情他虽然有所怀疑，但还是保持着不随便下结论的状态。

老人将手中的扇子摇了两下，吹开自己头上的汗滴后，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台阶下面的长风，笑了笑，

“你还是那么谨慎。”

长风的脸上一热，原来静止不动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向着两侧摆动了一下，紧接着，他就已经从站着的地方向上跳了几步，来到了老人身旁。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道，

“天生的，改了很多年，就是改不掉，老师。”

老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没什么的，我也是随便说说，一个人的性格生下来就注定了。不是有句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你也不必将我的话放在心上。说完，老人从轮椅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长风先是一愣，在看到老人不停摆动的灵活的双腿后，这才急忙上前，将他扶进了屋子。

虽然是白天，老人身后的屋子却没有一点儿亮光，长风走进去以后，只能凭借自己过于优秀的视力捕捉到一些家具的轮廓。

“老师，您这儿怎么装修成这样啊？”长风打开了房间的灯，在看到这所有的窗户和房门都焊接了一块大体积的铁板后，盯着头顶亮着微弱白光的灯问道。

“怕死呗。也不是只有我一家进行这样的装修，只要是在这一带长期生活的人，都会选择这样的风格。一方面可以保证不会被人从外面发觉；另一方面，当那些人已经冲过来时，这些铁板也可以起到拖延时间的效果。在这里时间就是生命。”说完就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长风想起自己刚刚经历的那场杀戮，身体不由颤抖起来。许久，他这才问道：

“那些人真的是附近的人吗？为什么他们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他们曾经……”

长风的话并没有说完，原来坐在沙发上的老人已经打断了他的声音，

“冰箱里面有前几天买的饮料，你取一些给我泡壶茶吧。茶叶藏在柜子下面。”

长风从老师身后的冰箱中取出来两瓶冰冻的水，一瓶打开自己喝了一口，另外一瓶倒进了热水壶中，然后按下了开关。夏天确实已经来了很久，只是有的人已经没有体会夏天生活的机会了。

在等待水开的时间里，他又和老师说了很多自己经历的事情。那些他一直想不明白的关键环节，在此时也有了一些进展。比如他知道一个人的权力的升迁很大程度是和个人能力没有关系的；当地的这所学校每年都会有学生消失，是被一些组织抓走了；刚刚的惨案只是一个结果，导致它发生的条件还没有公开出来。

长风沿着老师的指引，找到了那包藏在柜子下面的茶叶，用开水冲开后，放在了老师面前。他在这所学校只呆了一年的时间，关于所谓的组织没有任何的印象，更别说找到他们了。作为在这里生活和工作了三十年的他的老师，一定知道许多和组织有关的东西，他打算为那些死去的同事尽最后的一份力。

2

老人将冒着热气的盖子盖好，从茶具中取出来一个小杯子，冲洗了一次后，这才倒满。白色的水气刚刚脱离杯子的束缚，还没有来得及尽情释放自己心中的活力，就被炎热的环境消耗殆尽了。

长风看着老师在品尝了一口茶水后满意的神情，他原本紧张的心也终于平静下来。他知道自己即将得到一个真实的资料，就是不清楚这份资料的分量会有多重。

老人一边享受着茶水带来的舒服的味道，一边吩咐长风将房间的门锁上。伴随着门后面的铁板变成一个死结，原来还能听到的热闹声消失了，整个世界此刻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

“长风，我知道你的心情。在面对这样一群残忍的凶徒，尤其是他们正在杀害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事时，谁都会在心里产生报复的念头，但是有一件事你始终要明白，”老人话并没有说完，反而是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长风，发现他仍然是一脸严肃的表情，认真且专注后，这才继续说，“曾经我也经历过和你类似的场景，只不过我们当时因为有所准备，所以也只是受到了一些伤害而已，死亡的人是很少的。”

听到这里，原本已经一脸平静的长风突地站了起来，有些惊讶道，想不到老师您也经历过！握在他手中的水瓶已经变了样，好在水没有洒出来。

老人示意长风坐下来，在刚刚的交流出现了短暂的停止，需要重新理清思路后，老人缓缓离开了沙发，走进位于客厅西北角的房间里面，翻找了好一会儿，这才搬出来一大箱子的书，放在了长风面前。

“你看看吧。”老人撕开了箱子上面的胶带，将它推到了长风面前。

长风快速翻看了几本，脸色已经大变。这些书都是用来学习基础知识的教科书，而且还是那种只适用于低年级的。之所以他的心里咯噔一下，是因为它们仅仅是披了教科书的皮，里面记录的所有内容，都是和教会有关的。与其说他们是学习资料，不如说它们是洗脑手册。

“这是怎么回事？”长风抬头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老师，有些惊讶，“为什么它们可以堂而皇之进入课堂？”

老人摇了摇头，道，

“我不能随便说出我的判断，我能告诉你的是，这些东西是在去年才查获的，它们一定只是冰山一角”

“去年？老师的意思是，”长风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他已经有了一种可怕的预感，而且这样的想法带来的后果不堪设想。

“十二年了，这些东西已经存在了十二年了！”老人的声音带着说不尽的悲愤和无奈。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举报？”长风心有不甘，却还不愿意相信。

“未果。”

听到这两个字，长风的脑子开始轻微的混乱。所有的事情似乎在这一刻终于联系在了一起，而他一直疑惑不解的地方也渐渐有了清楚的脉络。暴徒，组织，宣传手册，一切事情都不是单独存在的，它们一直有条清楚的线，只是直到今天才被人发觉。

“我们还能做些什么？”长风将手中的瓶子捏的咯吱响，那些顺着瓶口溢出来的水将他的手彻底打湿了，他也没有去管，只是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老师，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一个补救的办法。

“离开这儿，去里面。”

“里面？”长风有些不解。

“对，你的出身我很清楚，依靠家里的打点总可以进到里面。”

“然后呢？”

“找到那个藏在内部的敌人。”

长风恍然。他过去以为只要找到那些歹徒的藏身之处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在听到老师的话后这才明白，只有将内部的敌人消灭掉，才可以避免悲剧的一次次重演。

从老师家出来后，长风走在已经褪去热闹的街道上，原先本就行人稀少的街道在惨案发生之后变得更加安静。那些原来是希望所在的路灯，此刻也变得异常清冷。他看着那些逐渐熄灭的窗户，明白自己以后要更加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