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里只有流言,没有秘密。秘密总会被竖着的耳朵听到,经活泛的舌头宣扬出去,窸窸窣窣,一传二,二传三。到了最后,舌头们还要走到当事人面前,刻意压低嗓音,佯作关切、若无其事而又果断狠准地撕掉最后一层外衣。快意对峙着颤栗。日光下赤裸裸的惨白着一张脸的秘密。
陆雪琪就是这么猝不及防地捅了苏果一刀。那天下午,科长去区里开会了,老张照例回家做饭去,办公室就剩苏果和陆雪琪两个人。先是陆雪琪提起儿子生日礼物的事,让苏果帮她在淘宝上看看。苏果就凑到她电脑桌前,比对着购物车里店铺的好评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亲子教育。说着说着,陆雪琪话锋一转:你前夫经常过来看儿子吗。
苏果事后推算了很多次,自己当时的停顿估计不会超过五秒。但这五秒的停顿横亘在她心里,像灾难电影里地震裂开的深谷悬崖。靠着行走江湖多年练就的本领,她只当做没听见,指着电脑屏幕上的一件外套夸张地说,这个适合你儿子,多好看啊。至于自己的脸色是否当场拉了下来,已经不在她的掌控范围之内了。
陆雪琪的话像刀子,寒光映上苏果的脸。忿恨压过了伤情。苏果在心里冷冷地想:到底是谁把她离婚的消息传出去的。
莫非是前夫?早就知道他跟同办公室那个小姑娘眉来眼去飞讯传情了,是不是想提前做好舆论铺垫?不过苏果理智地想了想,前夫也是在机关单位上班的人,时刻把注意影响挂在嘴边心上,自然懂得避讳。除非是那个小姑娘不懂事,迫不及待地想上位。
难道是在民政局办手续的时候遇到熟人了?不能吧?她特地挑了人少的时候去的,那个时间正好单位在开全体大会,也不会有人过去碰巧遇到。她仔仔细细地把那天的情形在脑海里回放了一遍两遍三遍,锐利地检视着角落里的每张脸,这里面有熟人吗。
离婚是三个月前的事。
对付着过完了年,两个人趁周末把事情办了,都在机关单位上班,工资收入彼此清楚,也没什么纠葛。苏果只是没想到他连儿子都不肯要了,恨恨地想或许是家族遗传,他跟他爸交恶,自然亲子关系淡泊。
两个人暂时都没对家里人讲。他们早就过不下去了,摔过东西,也动过手。大家都知道,都边劝边等着看笑话。三十五岁离婚的女人才是整件事情里唯一的笑话。
流言从陆雪琪那里传到苏果这儿,已经是最后一层窗户纸。苏果后知后觉地发现,似乎单位里已经人尽皆知。前天开个人事项申报培训会的时候,综合科长说大家别忘记把婚姻状况也给登记准确了,她还以为只是无关的调侃呢,现在想起来台下零散的笑声里也许有朝着她的;隔壁办公室大姐主动过来找她聊天的次数似乎也多了,有意无意的,总说起女人打理家事的辛苦,现在看起来是借着借鉴照顾儿子经验的名义来打听她一个人拉扯儿子怎么过。这群多事的人!他们到底怎么知道的!
这几天,苏果避着人群找清静,可是偏偏有人不放过她。有天隔壁工会办公室的刘大姐给她发了短信:苏果,听说你离婚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啊。人家是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于是苏果也放软了口气,说:刘姐,妹妹悄悄问你一句,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过了一会儿短信才回来:呵呵,只是听说。你不容易,有事需要大姐帮忙说话。
苏果握着手机冷笑。
午饭的时候,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话题没一个围绕着苏果,不过话题每一个都指向苏果,吃完了,也不走。苏果吃得慢慢的,笑着赶大家:你们先走吧,别等我,我且得一会儿呢。她们客客气气地走了,只剩下苏果和工会办公室的大学生小张。
小张悄悄地说:苏姐,我们科长知道您离婚的事儿了。苏果说:他是在你们办公室讲的吧。苏果心想:不然刘姐怎么敢给她发短信。现在有了合适的消息来源,就不用再装作不知道了。小张说:上午开会讨论对困难职工的帮扶,我们科长提到了您,说您自己带着孩子不容易。
苏果哦了一声,说:没事,也没必要藏着瞒着。说着又自言自语:不过你们科长是怎么知道的。小张也低着头,自言自语地说:我们科长的妹妹调到民政局工作了。
原来是这样!
沸腾的泡泡浮上水面,哗啦啦哗啦啦。豁然开朗的苏果心里琼珠碎玉一片,泛着冷且锋利的光。她慢慢悠悠地咀嚼着盘子里的黄瓜生菜。等着吧。等着吧。小张不行,嘴不紧,还有点善良。还是得趁没人的时候去工会办公室找刘姐。
她可以先从自己这儿开始讲,讲讲婚姻中的委屈,再讲讲离婚后的不易,再接着讲讲工会办科长那点事儿。
谁还不知道几个秘密。谁还不愿意相信几条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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