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昨天妈妈给我打电话时,我正躺在床上,周六下午的高度紧张让我身心疲惫。
我努力地保证自己如常的语音语调,不想让她因为我的有气无力而胡思乱想,问东问西。
我说:“妈,怎么了?”
她说:“我把家里重新布置了一下,我俩视频!”
我说:“给我拍照片,微信发给我。”
她似乎没在意,又似乎是再次请求,说:“我俩视频!”
因为太累了不想视频,我语气坚定地对她说:“给我拍照片。”
她问我,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我说没有,很累,想睡一会儿。
她奥了一声,挂断电话。
几秒钟后,微信消息提示响了三声,我眯着眼睛看到妈妈给我发来的三张照片,我也回来三个消息,分别是:挺好、真干净、利落。
妈妈回复了我一个表情,是一颗跳跃的、大笑的草莓。
2
其实,我的妈妈并不是温柔似水、善解人意、体贴入微的妈妈,至少曾经不是。
在小镇上,妈妈是出了名的严师,有多严厉,容我徐徐道来。
我们上初中那会儿,体罚是很正常的事情,不像现在的孩子,说不得碰不得,我们老师们的理念就是:不打记不住。
木尺打在手心上发出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听的人都跟着疼。
一天,一个男同学把我从班级里叫出来,他是我小学六年临班的同学,没说过话,但知道对方的名字以及家长的职业。
他眼含热泪对我说:“你真的是太厉害了,在你妈手底下能长这么大,还活得这么好!”
说完,他转身离开,留下懵愣的我,瞪着眼睛目送他走远。
后来,我们成了高中同班同学,我问起他这件事,他笑说:“你妈妈是真的太严厉了!”
是呀,这才是我的妈妈,从小到大,她从没打过我,打的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我逃过了外伤,但是她的语言功利足以让我内伤累累,一言不合就给我开班会,不把我训哭不会罢休,似乎获得我的眼泪和带着抽泣的认错是她胜利的勋章。
记得有一次,我在她办公室吃午饭,菜是土豆炖鸡肉,土豆没熟,是真的没熟,我就和她说:“妈,土豆没熟!”
结果,我妈一个厉声抛过来,吼我道:“爱吃不吃,有的吃不错了,还挑三拣四,我就没见过谁吃半生的土豆死了?”
当时,嘴里的那口饭是搀着眼泪咽下的,然后,她又喝道:“把土豆都吃完,别让我看见你剩下!”
我是单纯的怂货,竟然真的把那一饭盒的半生土豆吃完了。
3
母亲不仅语出如刀出,还特别强势、霸道、专治,她不允许我破坏她的任何规划,包括对我的规划。
成为一名人民教师是我的梦想,我上初中参加中考,上高中参加高考,都是为能考入师范大学,毕业后当一名老师。
妈妈本身是一名老师,她热爱这个职业,又厌恨这个职业,她从心底不想让我重走她的职业路,当她看见我的志愿表上密密麻麻填写的都是各个师范院校时,她撕碎了我的志愿表,并警告我:“永远不许当老师!”
我再一次妥协,把报志愿这个人生大事决定权转交给妈妈。
那是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傀儡,连梦想都保不住,活得憋屈。
上了大学,我依然在妈妈的控制中,放假必须回家,一天最多不超过两天往家里打一次电话,不许挂科,不许和男生单独出去,不许晚上自己走夜路,不许减肥,不许穿不合适的衣服。
大学毕业前夕,班主任给我们订制了统一的T恤,大家穿着班服一起拍下的集体照片看起来真的很温馨,在里面我下身穿了一条牛仔短裤,这是我自己买的,也没告诉妈妈。
等我把集体照片发给妈妈后,她的第一反应不是“你们班级好有爱”,而是问我什么时候买的短裤,正经家孩子谁这么穿?
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我吼道:“我就不正经了,怎么了?”
4
写了这么多,我一直在控诉妈妈的恶,好爽!
但不知从何时起,妈妈不再是之前的“恶妈妈”了,她对我的态度变得小心翼翼了。
翼虎走了之后,我觉得在这段失败的感情中受了莫大的屈辱,那段时间我强颜欢笑,妈妈在家我就哈哈哈,她前脚出门,我后脚就嚎啕大哭。
晚上做梦都是他不要我了,然后真的是哭着醒来。
压抑的情绪加上初入研究生的大量任务,我终于生病了,身体开始抗议,连老大夫都责怪我,说我小小年龄什么事情想不开,他给我开药,然后告诉我,每次吃药时想想为什么吃药!
似乎从那时起,妈妈意识到,我已经是个有心事的孩子了,她开始宽容我在家闹的小情绪,我也蹬鼻子上脸,开始敢跟她不高兴。
五月份时,我姐给我发微信,问我喜不喜欢嫩粉色的牛仔短裤,我说喜欢,她说她选好后邮给我。
不一会儿,她突然又说:“不行,你妈不让你穿!”
我哈哈笑说:“没事了,我长大了,可以穿!”
端午我回家,和妈妈说起这件事,她也哈哈大笑,说:“告诉你姐,你说你妈已经改变了!”
她是真的变了,似乎是怕失去我,还是怎么的,她如履薄冰一般努力做一个好妈妈。
5
从小,我把我妈妈当做自己的反面教材,她这样我偏要那样,所以才形成了我们俩相互对立的性格。
她要强,我随和;她易怒,我温顺;她对数字和逻辑敏感,我却偏偏钟爱文字;她做生意算利赚钱,我就是视金钱为俗物。
我曾经想过以后不让她干涉我对我孩子的教育,因为我就是看不惯。
但现在,我想把我的孩子交给妈妈来管,因为是她教育出了现在的我,虽无大才,但心地善良、体智健康、规矩懂礼、遵纪守法,如果是我,一心相当好妈妈,会不会养出一个混世小魔王?
6
在读严歌苓老师的《波西米亚楼》一书时,读到其中一篇《失落的版图》,我默声哭泣,那是一个清早,室友在睡觉,我不好打扰。
那年的八月,母亲走了。这个噩耗如一把尖刀直刺入她的胸口,她一再问自己:我是个没有母亲的人了?一个没有母亲的人是谁?我是什么人?
她说:“没有了母亲,祖国的版图在我心里从此是缺了一块的。”
我在那一刻想我的妈妈,我也尝试去感受当我的妈妈失去她妈妈时的痛苦和无助。
那是我来到这世上不到一整年的时候,妈妈的妈妈就离世了,所以我对外婆的印象根本是空白。
我曾多次想问妈妈,没有妈妈怎么能继续活下去?但我从未问出过口。
因为她是妈妈,所以就要掩埋“跟妈妈一起走”的想法,她的任务是延续母爱,让另一个孩子(我)能够和妈妈在一起。
生命的安排对妈妈是残忍的,在她刚刚做妈妈时就失去了自己的妈妈。
是我,让她有力量坚持下去,让她变成了我“长大”之前的坏妈妈,“长大”之后的好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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