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以往看的抗日剧里,当我们看到留着小胡子的日本鬼子拿出小糖和饼干给小孩子吃时,我们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我们从来都是认为那些糖果有毒,不可食不能食,害怕那些小孩禁不住诱惑把糖果接过去,而中了圈套。
没想到几十年后的今天,当我们中国淮安的几位Pansy姐妹以研修生的身份踏上日本国土的时候,却觑视着日本工友吃的小点心,并且因为得到它而倍感温暖,收获了一份永生难忘的跨国友情。
2012年,因日本Pansy公司湄山工厂被地震和洪水冲毁,我们六个来自淮安Pansy的女工就成了第一批在中边路工厂上班的研修生。中边路工厂是第一次接待中国人,他们也和我们一样,不知道如何与中国人相处,不知道该为我们做些什么。
初到日本,我们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我们明显地感觉到日本人对我们有点鄙视,对于我们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他们反应很平谈,完全是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
每天上午十点钟,日本工厂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在这十分钟里,日本人除了上厕所之外,就结伴前往一个专门的房间里喝咖啡和吃小点心。我们几个人也会到那里去喝水,我们几个人每次都是快去快回,后来干脆不去了,几个人坐在工作台边聊聊天,放松一下。
因为我们感到日本人很冷漠,不像我们中国人那样,吃东西都要“央”你一下,而日本人不会,他们就像没看见我们似的,该吃的吃,该聊的聊,让我们站在那里很尬尴。
有一天,我们几个姐妹就像边缘人一样正围坐在一起聊天,相互取暖,五姐周清突然从外面跑过来,兴奋地捧着六块小饼干说,这是奧莫尼桑送的,你们快吃吧。啊?竟然会有人给我们送饼干,我们可从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我们姐妹几个都惊奇地张大了嘴巴,出于礼貌,我们几个人一哄而起,跟着周清去感谢那个送我们小饼干的人。
从此,我们就认识了奥莫尼桑(大弘森子),她每天都给我们发小饼干和小面包,这些小小的点心让我们在异国他乡第一次感受到了温暖,因为并不是所有的日本人都是那样对待我们的,在那样的环境里,我们感受更多的是生疏和冷漠。
有一次发工资,出于信任,我们把工资条给她看了一下。哇,怎么这么少啊。要莫丽莎感叹道。其实,在我们自己看来,我们的工资并不少,我们拿着两份工资,国内工厂一份,日本工厂一份。尽管如此,也许是我们工资单上的数字与日本人工资单上的数字相差比较大吧,这让奥莫尼桑对我们产生了同情。
一个星期天的晚上,天阴沉得像是要哭,我们姐妹几个吃过了晚饭,也没有手工做,感到很无聊,那时候还没有微信,我们的手机从我们刚下飞机的那一刻起,就变成了只可听听音乐的玩具。
当时我们宿舍里有两台电脑,其中有一台坏了几个月才修起来。那时,这两台电脑是我们与家里联系的主要工具,电脑里充斥着我们看不懂的日语文章和视频。电脑里唯一吸引我们的就是有腾讯视频,我们在这里可以看到熟悉的母语节目,就像在沙漠里喝到了一滴水,更重的,我们可以通过腾讯的QQ,在约定的时间里与自己的远在淮安的家人聊天。每晚每人两个小时的上网时间,时间一到,就要知觉地滚下来,给下面的人上。
那天晚上,有两个人在电脑上上网,还有四个人在讲了一阵话后,全都沉默不语,躺在自己的床上想着心事。突然,门铃响了,我们几个人像是同时被电了一下,吃了一惊。要知道,我们除了上班就是回到宿舍,从不与外人接触,日本的部长告诫我们说,外面不安全,日本的色狼多。
我们几个人都从床上弹起来,扒在门口问是谁?是我,奥莫尼桑。哦,原来是奥莫尼桑来了!我们赶忙打开了房门,奥莫尼桑累累巴巴地拎了一个大袋子站在门外,她的丈夫坐在车上向我点头打着招呼。
我们赶忙把她请进了我们的宿舍,感动迅速地从我们的心里向外扩散,我们一时都不知道如何去表达,只是一个劲地说“谢谢”。奥莫尼桑说,不用谢,你们就像我的孩子一样,你们在外不容易,我对你们好,你们自己知道,不要到工厂里说。我们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但我们都使劲点了点头。
自从有了第一次送东西以后,奥莫尼桑每星期都会送东西过来,每次都是中午或是晚上,每次她都不让我们说。有一次,她无意中得知我们舍不得买肉,更别说那些望都不敢望的鸡腿和牛排了。当天晚上,她就给我们送来了炸鸡腿和鸡翅,每人两个,还有我们说不上名字的日本料理,一盒盒地装了四大盒子,还有两盒鸡蛋和草莓。面对奥莫尼桑送过来的丰盛的日本美食,我们除了感谢之外还是感谢,别的我们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右三为奥莫尼桑二
2012年,我们去的中边路工厂是第一次接待中国研修生。我们宿舍周围的山上全是石头,没有一处适合种菜的地方,为了节省开支,为了自给自足,我们就在大姐的带领下开荒种菜。
刚到那里,没有工具,我们就用手刨地,然后把一块块石头抠出来,堆放到一边去。几天下来,我们每个人的手上都被磨出了大泡小泡,说实话,我们在家也没种过地,也不会种地,但那时不知哪来的一股子干劲。
没有土,我们每天下班后就拎着方便袋到山上去采土,那些土就像黄金一样可以点亮我们的眼睛。没有肥料,我们就自己造,把自己和别人吃剩下来的便当收集起来,放在桶里沤,过了一段时间后洒到地里去。通过我们姐妹几个坚持不懈的努力,在那个大山里,在我们的心上,渐渐有了一片属于我们自己的绿色,我们终于有蔬菜吃了。
随着时间的增长,我们与日本同事渐渐熟悉起来,许多人在要莫丽莎的影响下,也会经常送些小点心给我们吃。受人恩惠,我们一直心存感恩,想着报答。当我们种出自己蔬菜的时候,我们觉得自己有能力来回报一下人家了。
每到星期天的时候,我们都会到地里找点豆角,找点韭菜包饺子吃,用韭菜馅的时候,我们还会摊点鸡蛋皮放在里面,有时我们也会买一小盒肉,包豆角肉馅的饺子送给我们的日本同事吃,而自己舍不得吃。
还有的时候,我们会在面里洒一些韭菜叶子,摊饼,或是用糯米搓一些小汤元带给她们吃。除了这些,我们想不出该如何去报答人家,我们只能拿出自己现有的东西,做一些日本人没吃过的花样的食物送给他们吃,表表自己的心意。
有一回,我们把收藏在冰箱里近一年的干棕叶拿出来,用请人从国內捎来的一点糯米包了棕子送给一些日本的同事吃。这些棕叶我们本来是想留端午节包棕子吃的,后来端午节没舍得包,那次我们把大部分的棕子都分给了对我们比较好的同事,我们自己每人留了两个,吃过之后,我们没舍得把棕叶扔掉,后来又进行了二次利用。
那些日本同事因为没吃过这些东西,对这些东西感到十分的新鲜和好奇,他们吃了之后都说有西(好)。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我们对日本人渐渐消除了戒备和隔阂,与一部分人开始熟悉起来,我们经常向她们讲起我们的家乡淮安来,我们最爱说的就是淮安是开国总理周恩来的故乡,还有各种美食,她们也会和我们说说自己的儿女——那些都不愿留在山里的年轻人,还有她们深山里的家。
特别是要莫丽莎,我们在上班中途休息的时候,我们几个姐妹就往她的身边一围,用肢体语言和我们半生不熟的日语和她拉家常,她告诉我们她有三孩子,都结婚了,她都做奶奶了,她说她也想到中国看一看,看看我们生活的地方。在长时间的接触中,我们与奥莫尼桑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三
九月份的一天,我们上班看到奥莫尼桑没来,我们心想她肯定是有事请假了,可是第二天第三天她还没来,我们就奇怪了,她怎么会三天没来啊,我们就去问和她在一起工作的日本同事,日本同事只是说她请了,没告诉我们为什么。
可是我们眼巴巴地盼了一星期后,她仍然没来,我们就跑去问工场长,工场长告诉我们说,奥莫尼桑在农忙时手指被削掉了一截。我们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十分难过,自己的手指也隐隐的感到疼痛。我们当即就向工场长提出要到奥莫尼桑家去看看她,可是工场长当场就拒绝了我们,说你们安心工作吧,不建议你们去。
可是我们不死心,悄悄地向日本同事打听,奥莫尼桑家在哪儿,我们想自己去看望,可是日本同事都说不知道。眼看着一个月过去了,奥莫尼桑还没来,我们心急如焚,我们又先后三次去找工场长,恳请他带我们去看看奥莫尼桑。前两次,工场长都说你们的心意我会转达的,到了第三次,工场长才松口说,好的,我们会联系的。
在奥莫尼桑家喝大酱汤终于有一天,工场长对我们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明天早上带你们到奥莫尼桑家去。我们听了都激动得跳了起来,当天晚上,我们就步行半个多小时,到离工厂最近的一个小超市里买了牛奶、水果等礼物,我们一共买了六样,一人手里拎一样,每个人都不空手。日本的物价虽然贵,但我们都是选择中等偏上价格的东西买,奥莫尼桑对我们那么好,我们只有这样做才会心安一点。
第二天早上,我们早早地起来,把宿舍內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早上七点多钟,我们就坐上工场长开的大面包车上路了。车子在大山里忽上忽下地盘旋,一直绕了两个多小时才到了奥莫尼桑家。这时我们才知道,奥莫尼桑家其实离工厂很远,她每次和丈夫一起来给我们送东西,每次来回都要花上半天时间。
到了奥莫尼桑家的时候,她和她的丈夫早已站在门口迎接。当我们看到她的用白纱布裹着的手时,我们姐妹几个的眼泪都情不自禁地掉了下来。奥莫尼桑一看,赶忙握握这个的手又握着那个的手说,你们不要哭,我没事的。
进屋坐下后,奥莫尼桑请我们喝日本非常盛行的大酱汤,据说这种汤有着非常显著的滋补和保健作用,一人一小碗,味道怪怪的,虽我们不是很喝得惯,但我们每个人都把汤喝得干干净净。
接下来,奥莫尼桑带我们到室内的各个房间参观,那些房间虽然不大,但里面所有的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特别是每个房间里都一尘不染,我们有两个姐妹是穿着白袜子进去的,走了一圈出来后看看袜底,没染上一点灰尘。室内室外巨大的反差让我们觉得特别震撼,因为日本山里的民居从外表看就像中国的茅草房。我们以前说中国人勤劳,其实日本人也是一样,奥莫尼桑每天下班吃过饭后,都要里外擦洗到十一二点。
在一个专门的房间里,奥莫尼桑指着六个包装好的礼品袋说,我可能赶不上去送你们了,这是我为你们准备的礼物。看到礼物,提到分别,我们不争气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临近中午的时候,工场长说我们还要赶路,就不在这儿吃中饭了,奥莫尼桑说,其实我们中饭已经准备好了,你们要走,那就把这些便当带回去,你们中午就不用做饭了。说完她就让丈夫把那些便当打包好放到我们的车上去。
临上车的时候,我们恋恋不舍,几个人和奥莫尼桑抱了一次又一次,我们几个姐妹的眼晴都哭得像红桃子,我们知道,也许今生,我们再也无法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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