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曲挽歌唱毕,众人渐渐散了。夕阳余晖洒在她身上,更显其苍白脸色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犹如失群的雁羽,无所适从地飘飞。我看着那件黑衣服枯树皮般裹着她瘦弱的躯体,秋风如此强劲,似乎随时可以把她拦腰折断。
“回去吧,我送你去南方。”我看着她,眼前却禁不住浮现爷爷临死前挣扎着嘱托我的神色,我闭上眼,“这是爷爷的遗愿。”她并不应我,只是以一种死气沉沉的眼神望向南方,那最高的一棵柿子树。就为了那个最大最红的柿子,爷爷把生命之烛过早地吹熄了。她快步走向那棵树,不,应该是冲向那棵树,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一朵红菊已萎在秋风里了。
爷爷,老爷爷,爷爷的爷爷,都是做木材生意的,而她也正是老爷爷在做生意时从南方买回来的。和所有南方来的姑娘一样,她素性好洁,肌肤如雪,黑亮的眸子里总是汪着水。但不同的是,在她的眼神里总是有意无意的流露出逃跑的神气,就像猎人刚捕获的小兽。可能是因为她还有一段与南方割舍不了的痴情吧,但相隔千里,她的痴心也只能化作一泓清泉,流过故乡的婵娟。待到逃跑的想望枯竭,她也便嫁给了爷爷。
爷爷明白她对南方割舍不断的想念,每次去南方做生意总会特意带回许多特产。但她的反应总是淡淡的,敷衍地笑笑便躲进了房间。她不愿意与爷爷呆在一块,听他炫耀这次又赚了多少钱,也不愿意听那些腌臜的工人看似拙劣的恭维。是啊,她也许永远都不知道北方男人的可爱,她还在想着南方,她在想着南方柿子树下的他,那个肯为她摘下最大最红柿子的少年。她在想着少年为她种下的柿子林,想着柿子林中甜丝丝的香气。在那个爱做梦的年纪,她竟没有梦到现在的结局。她多想从梦中醒来,看到成片的柿林和他,但是梦醒了,眼前是陌生的面孔和听不懂的口音,她就只能活在这个爷爷亲手为她打造的牢笼里。她恨爷爷,讨厌爷爷老态龙钟的模样,讨厌爷爷东奔西走不着家的生活,但她的不满又无法发泄,便以冷淡武装自己,让爷爷不知所措。
时间一点点过去,岁月的利刃无情的凌迟着众人。爷爷的身体变得很差,她的脸上也生出了一层细小的皱纹。她想劝爷爷不要再出门,但她开不了口,她不想暗示爷爷她在关心他。但她不知道,就是因为她的沉默,爷爷才不顾身体一趟趟地出去,去南方寻找她的想望、她的笑。
爷爷的最后一次出门遇上了风浪,船上的货都被打翻了。她听到这个消息不哭也不闹,依旧回家做饭洗衣,仿佛什么都未发生。村人议论纷纷她也并不在意。
几天后,爷爷扛着一棵小树苗回来了。我们这才知道,船翻的那一刻,爷爷放弃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就抢救了那一棵树苗。相反,其他人为了抢救钱财,把命也丢了。爷爷憨厚地笑了笑:“现在我成穷光蛋了。”她看着爷爷,汪着水的眼睛湿润了。
爷爷和她种下了那棵树苗。她数着日子看它长大,仿佛回到了童年,回到了南方的柿子林,而他就在身边,陪着她,为她摘最大最红的柿子。她笑了,他看着她,仿佛从未见过,又仿佛是前世知己,洗尽铅华,又认出了对方的模样。
一如往年,当秋风吹过几遍,后山的柿林笑出了声音。他一早就扛着梯子出了门,去为她摘最大最红的柿子。而她还在酣睡,梦着柿子的香甜。
当她再一次见到他,他已是奄奄一息,颤抖的手中是一颗硕大鲜红的柿子:“你看,这、这就是我、我对你的心······”他笑了,恰似一朵绽开的白菊,她看着他,点点头。一行清泪滑落,滴到他脸上。鸿雁飞过,天地苍凉,摔在地上的柿子染红了偌大天地,也染红了他。
几年后,我也娶了一个南方女子,这才知道,在南方有一种习俗:如果男子爱上了一位女子他就会为她摘下最大最红的柿子以示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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