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樱

那时，人心对我变冷，

我再也不忧戚，

我将能孤独而平静，

等待永久的安息。

——托马斯·哈代

  溪岸清浅，樱花树无人问津。

  石桥残损，涓涓细流萦绕着羸弱的希望划过永夜。樱色悄然飘零，细数着一个个，鲜为人知的故事。

                                                                          一、湔裙梦断续应难

  燃炽的云，如同喷涌的鲜血沉降。

  冰冷的黑夜紧扼住我的咽喉，在狰狞间张牙舞爪，撕扯着、噬咬着我的灵魂。

  “你告诉医生，你到底在焦虑——不——是在担心着什么？”苍白黯然的面孔再次向我发问。

  我低下头，没有回答。

  “先让他吃药吧。”幽灵般的白大褂无奈下宣告了最终判决。

  ……

  “头，痛……”脑内剧烈翻腾，向课桌倒去。

  猛然间，一个人影像幽灵般从我身边掠过。

  “你怎么突然脸色惨白？别吓我没事吧？”我的同学在身边远眺着我。

  “没事。”

  他顿了顿，“为什么这几天没来上学？”

  “生病感冒。”

  朝食堂蜂拥而去的人群，黑压压一片，啮噬着整片视野，是一群被夺去灵魂的行尸走肉，朝着所谓繁荣贪婪地粘附。深秋，银杏叶随西风满地飘零，宣告着生命的终结，尽管边角仍有隐约的新绿——

  这很好，没有结局就注定被扼杀在摇篮里。

  原来，有些生命自苏醒时就是罪，要尽其一生去救赎自己的灵魂。

  “我该怎么办？”

  惊雷咆哮，从噩梦中惊醒的自己不觉满面泪痕。

                                                                         二、银笺别梦当时句

  “叮，铃铃铃……”

  那是盛夏的晚风孕育着风铃的旋律，将花蕾轻拂嫣然，恣意敲叩人们的心门。

  我不禁追忆着那棵樱花树，倾尽我的爱慕，如同遍浸在甘醇的美酒之中，却又略带苦涩。

  那天，晚霞铺洒在教学楼的走廊上，我抬起头，邂逅的是一个危险的、毫无掩饰的微笑，就像大山里的孩子瞥见肆意翻涌的浪花忘记了自己。

  晚上，我躺在宿舍的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我当然知道，他是个男生。

  那天，遍布黑夜的星辰散发着点点荧光，犹若贪婪的人儿细数许下的一个又一个心愿。晚风缥缈酣畅，月色皎洁清朗，而他，恍似世间生发的梦境，却竟屹立在我所站立的这同一片土地之上，如痴如醉。那双富于玄想的深邃的眼睛，令人无力摆脱。那令我魂牵梦萦的身姿，是这个季节里唯一的企盼。

  初夏轻叩黄梅时节，于新叶微绿、雨水润无声间，悄然奔向季节的匆然变幻，楼台烟雨下依旧美好粲然。

  “你还留在这里吗？我先走了。”“嗯，拜拜。”

  熄灯后的教室，空无一人。

  尽管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我早已习惯在此清晰地辨认方向，我伸出手，从泛黄的纸页中急促地抽出一张明信片。

  “最后一张。”

  我捧起它，走出教室，到同样漆黑的走廊，那里已然没有人群的喧闹。

  我站在那儿，似乎看到日夜的思念。

  悸动萌生。

  绚丽纷繁随时间静止。

  隔壁班的教室已阒无一人，只剩一片死寂。波涛般翻涌的心紧逼我不住颤抖，我悄然潜入教室，踱步至遥望无数次的座位前，将陌生而熟悉的书本端起，把明信片倒扣在底端，谨慎惶然地整理回原本的样子。

  “我喜欢你。”

  当我朝外奋然跑去时，才察觉脸颊上灼热的烧炽。

  “轰——”雷声却隐约间匆然响起。

                                                                         三、泣尽风檐夜雨铃

  太阳的晖芒渐渐褪去在泛着光晕的云霞里，颤栗中，我渴望着所有的记忆都弃我而去。风呼啸着，将心底残存的暖意一点点地吞噬。我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任凭痛苦撕咬。江面寥廓浩渺，浪花的彼岸闪烁着城市虚幻的灯红酒绿黯然浮沉。

  一切，都结束了。

  四下无人之际，泪滴簌簌地滚落，被刺痛的心所看见的未来蓦然模糊空茫。

  却想起多年前的中秋。

  “爸爸爸爸，那月亮上黑色的斑点是什么啊？

  “大概，是云层遮住了月亮吧。”父亲的回答总是耐心而温厚，不紧不慢。

  “不应该是月球表面的环形山吗？”

  父亲母亲江畔安详的背影，一点点染白的鬓发铭刻在我的心上。那时的我，脑海里满是不谙世事的期盼和天马行空的幻想。但如今的我，已不知应以何种面貌再去面对他们的一颦一笑。

  “哗——”浪涛翻卷起匆匆时光，拍打着堤岸，溅起一片记忆，却终将奔向不知名的远方。

  我一面想，一面晃荡着向前行走，直至依稀看见远处孤单矗立着的火车站在寒风的侵袭中安然依旧，它千疮百孔的心外筑起禁绝伤痛的围墙，沧桑的面庞顶过了年复一年的风吹雨打。我小心翼翼地踱进空旷僻静的大厅，乘上电梯，妄图随列车的声与影奔驰而去。但灯火通明的站台已然空无一人。我失了神，低头寻觅着石英地面上往昔匆忙的足迹。这当中是否终有一天会永恒地留下我的印迹，能够带着新的希冀踏上旅途。

  可我是谁？我要去哪儿？

  是没有根的人随风飘零。

                                                                         四、半世浮萍随逝水

  一个在樱花树下等待的身影，踯躅在一个无法结束的季节。

  然而时间的齿轮永不停息，心的齿轮也必须重新转动不止。我慢慢、慢慢地明白，过去的终将成为过去，活在当下的我们终将面对未来。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与我一样在同一棵樱花树下等待，也不知道何时等到下一个樱色的季节。我不确定，也看不到同伴的身影，悔恨间我也将自己化作光影，掩藏在草丛之中，等待着奇迹的到来。

  不被社会所认可的群体永远只会是一个背负骂名的群体，我深深地明白，在信息高速运转的这个时代，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我们是人，我们就应被赋予寻求幸福的权利；我们每个人都有着一颗无法自欺的、渴望幸福的心灵，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却只看见了满城风雨，满目疮痍。

  混沌之中，我安然闭上双眼，看见了夜空中满布的繁星。

  等待着苏醒，

  或是永远的沉睡。

  樱，顺着皓洁的月色清雅舞落，在夜空中拂风倾洒。人们竟只看见某片花瓣上浸蚀的猩红，却看不见那背后千万场微凄的花雨和无数颗渺然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