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辰（58）

氤氲晨雾尚未散去，西郊别院门口，一众重甲兵将已整装待发。

扶苏立在门口，目送向他辞行的胡亥登上车驾，右手在腰间的剑柄上摸索了半晌，最后浅浅叹了口气，垂手而立。

蒙恬近前，拱手道：“大皇子……”

扶苏轻轻摆了摆手，道：“胡亥此行已有李斯丞相赶来接应，吩咐弟兄们下去休息吧。”

蒙恬眉间微蹙：“李斯？他怎会前来？”

扶苏淡淡道：“是父皇的意思。”

蒙恬惊诧，抬眼望向扶苏，见他面色平静半晌不语，终于忍不住道：“昨夜时机甚好，大皇子为何不将当年的真相告知少皇子？”

扶苏顿时面色大变，低声怒道：“我叮嘱过你，此事要忘得干干净净，万不能提及！”

蒙恬垂首，轻声道：“是，末将失言。可如今陛下与少皇子显与您嫌隙渐深，末将实在不忍您受如此委屈。”

扶苏深吸了一口气，望胡亥的车驾，沉声道：“身在其中，有几人不委屈，我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车轮缓缓移动，载着胡亥与其师赵高向咸阳进发。紧随其后的是一辆窗门紧闭的六轮马车，里面载着的便是胡亥此行负责押送的齐王田建。两辆马车被百余兵士围护而行，相较咸阳的路程，人马实是单薄。如此想来，李斯能在三里外帅重兵接应，扶苏也可放下心来。

正要回府，扶苏忽觉前方树丛间一道刺目的银光闪过。

“有刺客！”

一声马嘶划破天际，众人大乱。只见数十个身着青色衣衫的蒙面人从天而降，手持长剑向当中的两辆马车攻去。胡亥抢出车外，惶恐地望向扶苏。

扶苏见状，立时冲到胡亥身边，抽出腰间的利剑相护。蒙恬麾下将士也火速将青衣人包围。

众青衣人见胡亥已被严密保护，毫不恋战，抢过齐王的车驾，从防卫薄弱处闯了一道出口，向外奔去。

胡亥抓住扶苏的衣襟，慌声道：“是墨家的人！他们劫走了田建，父皇不会放过我的，这可如何是好啊，皇兄？”

扶苏伸手扶起胡亥，安慰道：“放心，皇兄这就将田建追回。蒙将军，保护少皇子和赵大人！”说着寻过一马，飞身而上便追了过去。蒙恬心急却不敢离身，赶紧吩咐人马跟随。

穿过直道，林荫渐密，更多青衣人自隐秘处窜出，剑法诡异刁钻，将扶苏的人马牢牢牵制。扶苏挺剑而上，杀出重围，策马追上齐王的车驾，抬起弓箭一连射杀了马车上的三人。

马车疾驰，转眼前方现出一条岔口。车上仅剩的一个青衣人矮身躲过扶苏接连射来的箭矢，继续驱策马车拐入西方路口。这一拐，将青衣人整个暴露在扶苏面前，青衣人正想逃离，一把利剑便穿胸而入，倒在车门口气绝而亡。扶苏跳上马车，扯过缰绳，拼劲全力，冲出数丈才将失控的马车平稳停下。

扶苏舒了口气，回身四望，此处地势开阔却静谧无声。东方旭日初升，雾气散去，目力所及，大道之上只剩下扶苏和他身侧的马车。

扶苏回身拔出青衣人胸口的剑，鲜红的血水在剑身上汇成红丝，顺着剑尖滴落。扶苏迟疑了一下，抬手去掀马车的门帘。

竹帘微启，但听一人呼道：“大皇子，剑下留人！”

扶苏猛然回身，见一个身形伟岸剑眉朗目的青年剑客落在身前，接着，不远处一个面色黝黑、腰间挂着酒壶的年轻剑客也赶了来，身后跟着一个带着斗笠，看不清面目的少年剑客。

扶苏见这三人身着青衣并未蒙面，开口道：“你们倒是不做遮掩。”

陆恒回道：“墨家行事向来不做遮掩。”

扶苏利剑一挺，厉声道：“好，今日我便一个不留！”

“等一下！”

一个粉衣女子赶来，斗笠少年上前阻拦却被她挣脱开来，气喘吁吁地来到扶苏面前，凄声道：“扶苏皇子，我是齐国漪姜公主。你们一直寻找我，还有我身上带着的神石龙丹。”

扶苏见过悦瑶的画像，上下打量她一番，又惊又喜，语声复杂道：“漪姜？你……果真是与墨家的人在一起。平安甚好，若不生这些变故，如今你已是我的弟媳了。你可知胡亥也在此处，不如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悦瑶泪光闪烁，却无比坚毅地看着扶苏，缓缓道：“变故已生，如今我父王已沦为阶下之囚，我也是帝国通缉的犯人，注定不相干的人，见与不见又有何不同。说到底，你们想要的只是龙丹。如今中原统一，大秦地位看似不可撼动，但暗中危机重重，我愿将手中的龙丹奉与大皇子，助大皇子荣登皇位，帝国根基长青永固。”

扶苏听了，心中五味杂陈：“公主何故如此……”

悦瑶一字一句道：“恳请大皇子今日，放过我们父女二人。齐国已无一兵半卒，仅剩老父与我相互依存，我们只愿谋一处乡野偏田苟延残喘度过余生。漪姜一向任性妄为，还未对父亲尽孝，请大皇子给漪姜一个弥补的机会。”

扶苏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望着泪眼婆娑的悦瑶，默默半晌，将利剑收回剑鞘。

悦瑶拂去泪水，缓缓道：“漪姜还有一事相求。”

扶苏缓道：“请说。”

悦瑶扑通一声跪在扶苏面前：“墨家仁义为民，你我共知。战乱年间多亏墨家侠士拼死守护贫苦百姓才不至惨剧倍至。如今天下太平，墨家更是万万不会有违百姓安居乐业之举。况且墨家守护龙丹不被奸佞所夺实是有功，恳请大皇子谏言，收回诛杀墨家义士的旨意。”

悦瑶此言一出，陆恒等人大吃一惊。

扶苏仰天大笑：“你这是要我与我的父皇、还有整个朝堂元老作对。若无墨家阻挡，我大秦早已统一天下，墨剑存世始终是隐患，帝国会想尽办法除去不臣服大秦的力量。我扶苏不会听凭任何人的乞求或是要挟，只要是与大秦有利，刀山火海义不容辞。若危损大秦，斩草除根绝不手软。墨家在各个领域造诣颇深，但墨义却是悬在墨者头顶的利剑。只要扶苏在一日，墨家生死全由自己掌控，墨家上下好自为之！”

见事态有望缓和，悦瑶终于松了口气，自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绣囊，双手奉到扶苏面前，待扶苏收下，便可与父王同大家安全离开此地。

扶苏双目紧盯着绣囊中的龙丹，陆恒则紧盯着扶苏。若扶苏贪婪就此收了龙丹，则可认定架空暗影，图谋篡位的皇子为扶苏无疑。如此，陆恒便万不能将龙丹交给扶苏。

胶着之际，一队的大秦兵马已纷纷赶至，马蹄溅起的碎石劈啪作响，彪悍的军马背上，重甲精兵在扶苏身后列队整齐，蓄势待发。

悦瑶见状，生怕扶苏反口令大家难以脱身，哪知侧眼望去，陆恒和展扩已握住剑柄，严阵以待，纵使她奋力阻止，一场恶战俨然已在眼前。

参辰（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