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又下雨了。
眼下正是梅雨季节，雨水连成线从天空中落在地上，像小瀑布似的，很快汇聚成一条溪流，然后又被人踩过，留下斑驳不平的痕迹。
这样的雨天总让人感到心情压抑和沉闷，但却有种别致的美。
林问书最爱雨天。他也经常在雨天作画。雨天总会将大部分市镇掩盖其中，街道变得模糊而不清晰。灯影也显得格外柔和迷幻，就如同女子娇羞妩媚的容颜。
“小郎君，作画呢？”
林问书刚刚放下手中毛笔，身后便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语调轻松愉悦。
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动听，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能够使人心神安定下来。
“姑娘是？”
林问书转头看去，只见那是一个少女，二八年华，肤白貌美。她穿着一件红色短裙，长发披肩，露出清秀娇美的脸庞。此刻正含笑望着自己。
“给我看看，好不好呀？”
那女孩儿眨巴眨巴明亮的双眸，笑嘻嘻说道：“小郎君，若是不嫌弃，还请来寒舍一叙。我虽然不甚懂画，却还是略知一二的。”
林问书顿时愣住了，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
他张嘴，欲言又止。
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可是，他内心深处对眼前这个女孩子并没有丝毫反感之感，甚至觉得亲近。
“小郎君怎么啦？莫非不喜欢我吗？”
那女孩儿见状，眉头微皱，略显幽怨道：“真伤心，原本以为今天遇到个俊俏郎君呢，谁料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啊！抱歉！”
林问书猛的惊醒过来。
“我叫苏静怡，家住东郊，小郎君既然无事，何妨不到家坐坐。我娘已经吩咐厨房准备了酒菜，保证让小郎君满意。”苏静怡浅笑嫣然，态度温婉。
林问书迟疑一阵，终于点头：“多谢。”
苏静怡闻言立即笑逐颜开，她主动挽着林问书的胳膊，两人向东走去。路上的行人纷纷避开，免得打搅了林问书和这位美丽佳人。
不久之后，两人来到了一栋古朴典雅的宅院里，相谈甚欢。
苏静怡是这个小镇县令的女儿，今年虚岁十七，正准备选秀进宫。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一直待到晚饭时间，这才结束。
吃罢晚餐之后，苏静怡便提议和林问书一起到园中散步。
林问书心中有事，拒绝了。
夜幕低垂，繁星点点，天空澄净，空气中飘荡着淡淡花香，沁人心脾。
“我先走了。”
林问书拱拱手，便匆匆离去。
苏静怡站在原地，目送他消失。
“哼，呆头鹅。”
……
又一日，阳光明媚，万物生机勃勃，充满了活力。
林问书早早起床。
他简单梳洗之后，就背着工具，独自离开了家门。
刚走几步，又遇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姑娘，又遇到你了。”
“咦？小郎君今天要作甚么画？”
苏静怡跟随其后，饶有兴趣问道。
“呃，画人吧。”
林问书犹豫一番，才回答道：“姑娘不必跟随。”
“没事儿，反正闲来无事，陪着小郎君逛逛也是极好的嘛。我们边走边聊。”
苏静怡倒也坚持，继续紧跟着林问书。
林问书苦笑不已，却也不能把她推开。
半个时辰后。
“姑娘，这幅画名叫‘美人郊游图’，你帮忙参考一下。”
林问书指着手边处的一副人物图，询问道。
“美人郊游，画的是我吗？”
“正是。”林问书点头。
“嗯……小郎君果然用心，这画风清新自然、栩栩如生、妙韵横溢，比之前我所见过的所有人物画更加逼真。只可惜呀，缺乏灵性与神韵。”
“哦？姑娘可否告诉我，哪些方面不足？”
“这里，小郎君的画工太差了。”
苏静怡指着画上的女子，摇头晃脑道：“这女子的姿势实在不雅，应当是半跪而坐；这女子的表情则不对，脸颊微扬，似乎带着骄傲，但眉宇之间透着疲惫；最重要的是，她的衣服穿错了，领口微敞，春光毕现……唉，小郎君，你的画功太差劲了，完全破坏了整体美观，真让人失望。”
林问书一愣，旋即哑然失笑。
“这……姑娘的话确实有理，我这就改。”
林问书仔细检查一遍自己所做的画，确认没有任何纰漏之后，这才收拾妥当，再次踏上了归程。
这次的画作很顺利，一共画了六副。每一幅都精雕细琢，惟妙惟肖，尤其是那个少女，更是栩栩如生。
不知道再见，又是何日。
皇上招徕画师，林问书便也去了。
皇城之内，车马川流不息。
皇上见了他，让他作出一副人物画来。
林问书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激动的心绪。然后取出纸墨，在宣纸上勾勒起来，画出了一副仕女图。
不知怎么的，仕女图像是有苏静怡的影子。苏静怡的样子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随手一画便也是她。
“好！画的好！”皇上拍手道，“从今以后，你就留在皇宫里吧！”
林问书躬身拜谢：“草民叩谢陛下。”
“哈哈，快快请起。”皇帝摆摆手，欣赏了一阵，赏了林问书些金银珠宝便让他退下了。
林问书没想到还能见到苏静怡。
再见面时，她已被封为贵人。
“见过娘娘。”林问书恭敬行礼。
“免礼。”
苏静怡依然是笑着：“之前作画的事情，妾身还要感谢郎君呢。”
“娘娘客气。”林问书谦逊道，“小事一桩，算不得恩惠。”
“呵呵，你不必如此拘谨。妾身与郎君萍水相逢，这也算得一种缘分。”
她依旧盈盈笑道，眉眼弯弯：“不知郎君怎么称呼？”
“林问书。”
两人默默无言，只是静静走着。
“郎君，妾身突然想起来，妾身还有急事需要处理，恐怕不能与您同行了。”苏静怡忽然停下脚步，笑吟吟的说道。
“既然如此，在下告辞。”
林问书连忙告别，转身离开。
“哎！郎君……”
苏静怡追了几步，最终还是停下脚步。
她望着林问书的背影，久久不愿离开。
……
“娘娘，又见面了。今天我是奉旨来给娘娘作画的。”
傍晚，林问书拿着圣旨，再次来到后宫求见苏静怡。
“林公子稍等片刻，妾身换件衣服就来。”苏静怡微微颔首，款款走入闺房。
过不多时，她披着红色长袍，款款走出闺房。
她肌肤胜雪，娇靥似花，黛眉如月，琼鼻挺翘，樱桃朱唇轻启。那一身红裙，将她衬托的艳光四射，仿佛天仙临世，倾国倾城。
这一刻，林问书忍不住心神摇曳，险些迷醉。
他赶紧挪开视线，沉声道：“请。”
“林公子请。”
苏静怡巧笑嫣然，迈着轻盈的步伐，缓缓走出了房间，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向北而去。
“公子，你画的真好看！”
“公子，这幅画画得太传神了！”
两旁的婢女、侍卫见状，都惊讶不已。
“林公子画技高超，妾身钦佩。”
“娘娘谬赞了，在下愧不敢当。”
林问书连忙谦虚。
皇上看了也赞不绝口，赏给林问书珠宝美妾，但是都被他回绝了。
林问书以为日子会一直会这么顺风顺水的过下去。
然而，暮去朝来，皇宫里有了更多漂亮的姑娘，也有了技艺更精湛的画师。他和苏静怡，都被默默遗忘了。
“也好，也好。”林问书自顾自地说，“若是能求得一世平安，也好。”
记不清是哪天，苏静怡的贴身婢女找到他，说：“娘娘有要事找公子一叙。”
林问书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他没有勇气面对，但想着苏静怡，他还是去了。
到了苏静怡的住所，他见到了苏静怡。此时苏静怡躺在病榻，容颜憔悴。
“林郎君，妾身身子越发虚弱，若是还幽禁在这宫里，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林郎君，带我走吧。”
她看着林问书，这是林问书第一次见到她哭。
林问书怔怔凝视她，眼眶微热，心里难受至极。
“娘娘……”他哽咽道，“不行。”
苏静怡像是意料到了，微笑道：“林郎君，妾身已经安排了后事。你且听妾身把话说完，听完这一席话，你就走吧。”
她幽幽叹道：“我的意中人，他是个痴情人。他不喜欢争斗，希望平平凡凡过一辈子。可他的才华注定了，他不会像普通人那样平庸。”
“妾身不求什么富贵荣华，只求他能够平安幸福，这就足矣。”
林问书握紧双拳。
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是苏静怡的良配，是一个能够保护她一生的男人。可如今他却不那么认为。
苏静怡是皇妃，地位尊崇，却也危机重重。
他若陪伴在左右，反而拖累了她。
林问书不禁悲凉万千。
他不明白，皇上既然宠爱她，为什么不肯给她一丝安稳？
苏静怡又道：“林郎君，若有来生，你可愿意娶我？”
“我……”
他虽然喜欢苏静怡，但这种事，他不敢妄言。
苏静怡笑道：“不敢吗？”
“若有来生……”林问书苦笑道。
林问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宫殿，他浑浑噩噩，不知去哪儿。
不久后，林问书便听见了苏静怡病逝宫中的消息。
林问书向圣上告病回乡，对于这个昙花一现的画师想，皇帝没有多想便准了。苏静怡死后，他做过很多画，尤其是人物画，画中人像她，却都不是她。他再也画不出她的神采。
“静怡……”他抚着画，颤声道，“若有来生……”
两月后，林问书自缢于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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