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黑暗无际的宇宙中偏远星团的一角,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一颗曾经炙热到将时空燃烧塌陷的恒星迎来了它的寂灭。
表面的熔岩飞速气化着,那蓬勃的轰然声响被真空包裹,似乎在为它的离去奏响无声哀歌。
烈焰一波接着一波翻滚起跃着,献上了最后一支舞。
《逃离》四突兀的,就在这一刻。
仿佛时间被按下了静止键。
这颗可以追溯到无穷纪元前的恒星上的一切被定格了。
烈焰不再波动、岩浆不再喷涌、引力瞬间涣散...
一点黑暗从这天体中心燃起,很快膨胀到一座大陆大小。
这对于这直径以光年记的恒星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
但正是这一点黑暗,让它从中心开始。
散落化成了宇宙中的尘埃。
一道巨大的亮光闪烁,相隔几千万光年的生命都可以感受到这股巨大的能量波动闪过。
相距较近的无数行星星系被这惊人的冲击波荡过,随即一齐化为碎片。
在这无声冰冷寂静的宇宙角落里,一颗恒星爆炸了。
我大概是看到了吧。
我想。
"啪。"
突然的一股巨力使他紧紧的贴在充满粉尘的墙壁上。
他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似乎对我的激烈反应难以置信。
但很快他又笑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行为是可以算袭警的。"
我松开了紧抓着他衣领的双手,后退几步。
"抱歉,刚才反应过激了。"
他站稳后拍了拍背后沾上的灰尘,然后一脸笑意的望着我。
"还有更刺激的事呢。"
我看着他的双眼,可还是和之前一样充满笑意似乎并不对我刚才的行为恼怒。
看不透他。
我紧紧的盯着他,默不作声。
这是我一贯的手段,当别人说事情的时候,当我想更多的了解,我会静静地看着他,他会接着说,直到他把他知道的都说完为止。
在社会历练这么多年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现在就是看这个警察会不会上钩了。
他神情不变,还是微笑如常。
没有比这更让人不安的了。
我俩就这么不声不响对视着。
在这灯光一明一暗的公安局办公室过道里。
仿佛两个棋手已经对弈到了高潮。
互相正在寻找着彼此的破绽。
终于的,这沉寂的空气让我先低下了头。
"什么刺激的事?"
身份所限,我没法用手段逼迫他说出他所知道但不愿说的事。
他是警察,我是平头老百姓。
他背后站着国家暴力机关,在它面前。
区区一个商场保安队长算什么?
屁都不是。
他的眼睛似乎变得更亮了些,在时亮时暗的过道中点起了一盏长明灯。
"哼哼哼..."
一阵意义不明的笑声从他抽动的鼻子中传来。
"我从警这么多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事。"
"这还真的是头一次啊。"
我看到他边说着边向我一步一步逼近着。
我浑身肌肉紧绷着,已经做好当他出手我就转身就跑的准备。
"你知道为什么一直不给你透露死者的信息吗?"
"你知道为什么办公室就只剩我俩个公安了吗?"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为什么在查验了你的身份证之后还要询问那些最简单的问题吗?"
连珠炮似的问题一个又一个从他的嘴里跑出。
化作无穷杀气,向我逼来。
随着他离我越来越近。
我反而看不清他的脸了,只觉得上面罩着一层黑雾。
未知永远是最令人恐惧的。
我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一步。
小腿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在他出手之际撒腿就跑。
但他的接下来的话却把我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你想知道吗?"
"我都告诉你。"
我看到他已经站在了我面前不足三尺的地方,彼此的呼吸声心跳声在这安静的楼道里是这么刺耳。
他又走了起来,从我边上走过。
当他经过我时,侧头在我耳旁低语了一句。
当我回头时,只看到了他的黑色制服消失在了楼道尽头。
那句话像是掉进了时间的琥珀,这时才缓慢的进入了我的脑袋。
"死者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棋手落子。
九
我站在墓碑前。
久久不语。
这是这个和我同名同姓的跳楼者的墓碑。
贴在石碑上的灰白照片。
那张和我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
又是一阵眩晕袭来。
我不知道那天我是怎么跌跌撞撞走出警局的,过马路时神情恍惚在路中间差点被大卡车碾成肉泥,迷迷糊糊在司机的喝骂声中回到了商厦地下办公室,在同事们疑惑不解的眼神中坐在凳子上双眼无神。
他是谁?
他为什么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就算了,居然还同时名字相同。
这是多少见的概率?
他竟然和我生活在一座城市。
他居然死在了我面前。
我只见了他一眼,真的是一眼啊。
一颗血淋淋的眼球。
难怪当时我只觉得眼熟,原来是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的眼珠。
那是我的眼珠吗?
那我又是谁?
那他死了,我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他的结局会是我的宿命吗?
...
无穷的问题连结成了一条永不破碎的莫比乌斯环。
没有尽头,没有起始。
无始无终。
它们旋转着将我包围,一点点的将我的身体捆绑着,越勒越紧,直到我双眼发黑,头脑晕眩。
之后那几天,我上班时一直心不在焉。
被值班经理批评了很多次,他已经对我很不满了。
言语之中透露出的意思就是你再有李总面子在,我打个小报告上去,你照样得卷铺盖滚蛋,保安队长别想干了。
我对他的暗示熟视无睹置若罔闻,丝毫不加理会地沉浸在这些困扰着我的问题中。
一周时间,人们真的可以忘性大到这个地步。
那个跳楼者只在最初的一两天沦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再往后几天,没有人记得这里有人死过。只有清扫广场的环卫工会远远避开那一道怎么也洗不掉黑色血污。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他有亲人吗?
谁会记得他?
他也是一个被人爱着的人不是吗?
他就这样走了?
当世上最后一个人忘记他,他就再也没在这他曾经生活的星球上留下一点痕迹了吗?
他到底是谁?
他和我又有怎样的关系?
这是我的命运吗?
后面几天,那个笑脸警察和我打电话,说完全查出来了,死者身份。
出生年月,和我。
相同!
家乡,和我。
相同!
工作地点,和我。
相同!
同是嘉银大厦,但他只是个临时工,平常也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他就是个清洁厕所的。
一天带个口罩,也没人看得到他的长相。
我已经麻木了。
不会再震惊了。
不过无穷新的问题在又在我心头浮现。
同在一栋大厦上班干活,总有擦肩而过的时候吧。
他一天带个口罩,我认不出他很正常。
他见过我吗?
他又有怎样的心理变化?
他会惊讶吗?
他会疑惑吗?
...
一切问题随着他在嘉银大厦高空的纵身一跃一切都不得而知了。
我看着眼前还长着青草的墓碑,想到不久后,这一抹绿色就会消逝不见,不由得感到一阵悲哀。
倒下一瓶刚开盖的二锅头在他的坟前,我仿佛看到了他在对我微笑。
他的笑脸很快变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嘲笑着什么,很快的,照片上的一切在我面前旋转成了一个巨大的环状空洞。
透过空洞,我看到了一片星海。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生活这可怕的一个环,将我们牢牢束缚其中。
他逃出去了吗?
他是想告诉我什么?抑或想给我怎样的启示?
伴随着他的逃离已经没有答案了。
《逃离》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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