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一个不经意间的小伤口,我不曾重视,最终却导致了我的死亡……
伤口
作者|篱落
1
我竟然要死于一块小小的伤疤,真是窝囊透了。虽然医生一脸严肃和善,在默哀我的死亡,可我透过他微撇的嘴角,要收缩的鱼尾纹,我知道他心里在笑,为有幸看到一个世界上最大的笑话而笑。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的伤疤由于长时间得不到有效的治疗,已经发生了霉变,产生了一种毒素,随着血液流遍了全身,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毒素,我们无能为力,我们会收集你的血液样本,进一步研究,这是一种了不起的新发现。”
“医生,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啊,我又不是什么植物、面包,怎么会发生霉变,医学上有这个词吗?”
“这虽然不可思议,但你的时间确实不多了,想想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赶紧交待交待。”
啊,我都要死了,还能有什么放不下,我还有几张图纸要画,关系到公司的一个大标,老板会骂我死的太早吧,想想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我还有一点小开心。一个同事还欠我两千块钱,要了几次没还我,我得要回来,我不信他还要欠一个死人的钱,我做了鬼都不会放过他。还有我想可以把我的器官卖掉为妻子减轻一点生活的负担,可是我的全身都被感染了。我将变成空气、石头、泥土,什么都和我没关系了。
2
伤疤是在我们乔迁新居的时候留下的。
我和妻子结婚之后在外面租了五年房子,在不停的搬家和房东的频繁打扰之后,我们决定自己买个房子住,虽然找亲戚朋友借了许多钱,也面临着将来二三十年的还款,我们还是很高兴终于有了自己的窝。
在装修房屋的时候,我的腿不小心被枪钉扎进去了,开始只是一个针尖大的孔,在挤出了几滴血之后就不流血了,血浆的自动修复功能很快在外面覆了一层凝胶,妻子问我要不要去医院消毒包扎一下,我豪气地说,就和打针一样,没事的,两天就好了。
确实很快就好了,也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几天后那条腿开始酸痛起来,可外表殊无异样,我以为只是累了或者睡觉没睡好,过了几天还不见好,等有天早上我再查看那条腿的时候,发现那块被钉的皮肤表层光滑而透明,下面则是黑青的一块,像是一瓶黑色墨水被注射进了皮肤下,用手一按,刺痛无比,我想起了被钉刺的那回事,准是被感染了。没办法只能去医院,医生照过X光片以后,说下面皮肤腐烂了,要动手术把烂肉切割掉。
我寻思着我要学关羽刮骨疗毒啊,好在有麻醉剂,做手术的时候我坐着要看看医生怎么治疗自己的腿,那感觉还挺奇怪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医生仿佛要做什么料理似的。
医生拿起一只锋利而纤细的手术刀,在大腿上轻轻滑下去,我的皮肤就像一张纸被划开了,瞬间一股黑水从缝隙里流出来,还夹带着肉的碎屑,一股恶臭喷薄而出,熏的我几乎晕厥,真的恶心的要吐掉,没想到自己的身体里这么藏污纳垢。待黑水流了小半盆,开始混着鲜血流出来的时候,医生用夹子夹着棉球伸进动力清洗,一会就看见鲜红的肉芽上附着腐烂的灰黑色的死肉。
随后医生用手术刀开始切割死肉,我大腿麻醉无感,自己变成了一个没有思想的坏掉的机器让人修复。咔吱,咔吱,切割坏肉的声音像艺术家在雕刻木雕,听得我牙碜。清理完后,医生塞进去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的白色物体,以弥补那个空洞,然后包扎一下就好了。
3
上班是不可能去上班了,走路也不行,吃喝拉撒全仗着妻子一个人侍弄,霎时间我变成了一个婴儿,享受妻子的悉心照料,心情变的无比舒适祥和。过了几天后,公司领导带着几个人来看我,一边打趣一边嘱咐我好好养病,我像一个英雄似的详细向他们讲述我做手术的过程,听得他们啧啧称奇,我兴致高涨,仿佛真的打了一场漂亮的大胜仗,经历人间最了不得的经历。
最后老板说,公司最近在投一个大标,人手不够,能不能我做一部分。
我说,做方案又不用腿,我在床上也闲得慌,放心,不耽误养病。老板一脸歉意地说,你病得这么厉害还要你做事,真不好意思,你放心,年终奖不会亏待你的。但是从他陡然放松的身体和高涨的语调中,我知道他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
然而事情并不顺利,那块腐肉仿佛带着我的聪明才智和灵感一块消失了,平时拈手就来的事情变得生疏迟钝,方案里的几个要点仿佛撒了缰的野马在我脑子里任意驰骋,久久理不出个头绪出来。
腿上伤口的愈合奇痒无比,好像无数只蚂蚁在我腿上的那个洞里噬咬,准是发炎了,虽然每天都挂两瓶水,还是没能阻止炎症的发作,这也不能让我集中精神去思考工作上的方案,常常是一只手抓耳挠腮,另一只手在伤口附近抓弄,不知不觉间伤口处就变得血迹斑斑,我想是不是应该给公司老板打个电话说一下因为病情不能安心工作,可一想到夸下的海口和对自己晋升的影响,我就把电话放下了,病和工作都没什么了不起的,我都能克服。
4
一天早上醒来,我发现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眼睛歪斜着动也不能动,还能看到东西,可眼珠子不听使唤了,嘴巴也耷拉下来,唾液不听使唤地从嘴里留下来滴到衣服上,半边的手脚也没了感觉,不能动一下,还一阵一阵地抽搐,我惶恐而焦急地大声呼唤妻子,可是声音堵在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声音,只能用还有感觉的那一只手拿起旁边的杯子,用力地摔到墙上。
妻子听到声音赶过来,一看我的情形吓懵了,先是眼睛睁大全身绷紧,然后大呼一声扑上前来问我怎么了,并试图摁住我抽搐的身体,我还是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吐不出来一个清晰的字。
我又被救护车拉回了医院,医生略一诊治,说中风了,还好送医及时,属于轻微中风,很快就能好,不会留下后遗症,不过接下来要安心养病,病人心情要保持稳定。果然两天后我就好了,有一种死而后生的后怕和侥幸。我打电话给老板说了情况,没有了上一次的英雄气概,并和老板说可以把我已经做好的那一部分方案取回去,这次老板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和同情,还有失望,失望我不能好好地完成工作,走过场似地嘱咐了我两句就走了。
5
接下来我只能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先是看电视,看了两天之后,电视节目变得索然无味,只觉着上面的人都好假,带着面具像木头人一样程式化地进行着一些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不光电视剧演的如此,真人秀如此,广告如此,就连新闻报道也如此,无奈,我只能关掉电视机的聒噪。
拿起手机上网逛论坛看小说,两天之后,手机也被我扔在了一边,我眼睁睁地打量着房间,墙壁洁白无瑕,柜子光滑锃亮,表现派的装饰画色彩凄迷,他们都像是新来的朋友一样拘谨,没有家的温暖痕迹,也没有时光沉淀下来的故事,和我一样是个初到的人,准备开始一段旅程,讽刺的是,还没开始,我就倒下了。
晚上妻子回来,给我做了一锅鸡汤,让我补补身子,她知道我在屋里闷了一天,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陪我说话,可正在我说的兴起的时候,她睡着了,劳累了一天,看着她香甜的酣睡,我闭嘴了。
隔天我拿起电话给朋友同学打电话,大部分都感到万分诧异,有的甚至都听不出我的声音,我问起他们的情况,大部分都还好还好地应付一下,然后说起自己在卧床生病,把自己卧床生病的情况像复读机一般给他们每个人叙述一遍,他们都嘱咐我安心养病,等有空了就来看我。
我的伤口不再痒了,不但是不再痒了,我的腿麻木了,痛觉也消失了,我用力锤,用力掐都没感觉了。这一个小伤口,总不至于把我一条腿都废掉吧,我是在杞人忧天。
在平静无聊中,我盯着那副表现派装饰画看,颜料糊成的几个人物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他们面容悲戚,眼神空洞,不知怎的突然一股愤怒升起,又拿起手边的杯子朝画框砸去,瞬间杯子碎了一地,明晃晃地像死尸一样安静地躺在地上,还露着尖利的爪牙。画没破,留了水渍和玻璃渣子黏在上面,瞬间变得狰狞可怖。而我的愤怒像是身体中睡醒的雄狮滔滔上升,再也按捺不住,把手边能够到的东西全扔了个遍。
妻子回来的时候看到满地的狼藉也没埋怨我,反而安慰我就是一个小伤口,过几天就好了。出乎我的意料,我竟然对妻子破口大骂,一股愤怒像一只野兽一样占据了我,我无能为力并感到惶恐。
6
这一个小小的伤口竟然让我如此狼狈,我在愤怒和恐惧之中挣扎,这一个小伤口不会真要了我的命吧,这份怀疑渐渐让我失去了复原的希望,可又觉着荒诞,像是在泥沼之中,坚实的岸边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我就是抓不住,并且渐行渐远。
我只能求助于医生,我给医生打电话说我的腿麻木了,怎么回事,能不能立刻到医院看一看。医生用坚定的、让人放心的口吻说,你那是正常情况,还没到时候,再过几天就可以复诊了,现在医院忙得很,你放心,没事的。
我不相信他们,他们是不可靠的,他们不会对我的生命负责,我爬也要爬到医院去,我以手撑地,就要把沉重的身子拖下床的时候,一股眩晕袭上头来,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来的时候,就是文章开头的那一幕,医生在宣布我的死期,还要用我死去的身体做研究。我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消息,就像是听候老板差遣我去做一件普通的小事一样,一件轻松的不费力不费脑的小事。
我的妻子抱着我埋头痛苦,我没良心地觉着一阵幸福。
我就要睡了,去做一个香甜的梦。
_THE END_
作者简介:篱落,热爱写作和探寻隐藏在日常生活中的隐秘的意识。
注:文章首发于『萌芽论坛』微信公众号
有偿投稿邮箱:writer@mengyalunt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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