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我远在他乡,只能给爷爷打个电话问候一下。电话那头传来新闻联播的声音。爷爷耳朵不太好,所以每次都会把电视音量开得很大。
过了几秒钟,电视声音调小了,爷爷大声问:“谁啊?”我喊道:“玲子!”听到我的名字,爷爷憨厚温暖的笑声传来:“玲子啊,吃饭没啊?”
聊了一会儿家常,我问爷爷身体还好吗。爷爷说就那样,腿疼,老毛病。
爷爷年轻时是一个打渔的好手,从织网到捕鱼,样样在行。因为打渔,经常泡在河水里,所以就落下了腿疼的毛病。小时候,我们隔三差五都能吃到爷爷捕的鱼、虾和田螺。我还没上学的时候,就经常背着爷爷的鱼篓,跟在他后面,把网到的鱼、虾捡到鱼篓里。爷爷一边把渔网里的鱼虾拿出来,一边告诉我,这个是鲫鱼,那个是鲢鱼,那个是鲶鱼……
我说起夏天西瓜都上市了,爷爷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和我说:“你三大爷家里人都出外打工了,让我给他们看门。他们家里好大一个院子,我就在他们院子里种了瓜。把地上的砖掀开几块,然后撒上瓜籽,种的有西瓜、香瓜、酥瓜……没事我就过去坐在板凳上薅草,现在都熟了,都吃了好几个了。”
以前,爷爷也喜欢种瓜。在芝麻地里种上几棵,夏天的水果就有了。到了瓜快成熟的季节,每次爷爷从地里回来,我都要追着问瓜长多大了。爷爷总会用手比划着说:“早着呢,才那么大一点点儿。”然后,他就从口袋里掏出几颗“香泡子”给我吃。
我责怪爷爷又不肯闲着,总要找点事情忙起来,不会享享清福。爷爷说,闲着也怪难受的,反正我坐在板凳上干,腿不疼。活儿不多,也不着急,我没事就过去干一会儿。
爷爷是个劳碌命,只要还能动,他就闲不下来。他八十岁还种着地,好几次家里人劝他别种了,他都不肯。说能种啥样就种啥样,那么好的地,不种庄稼多可惜。
爷爷对待庄稼就像对待孩子一样,悉心照料。以前庄稼地不怎么打农药,要人工除草。爷爷每天搬个小板凳,清晨,天蒙蒙亮就下地侍弄庄稼。把太密的庄稼苗拔掉一些,把太稀的地方补种一下,把草薅净。地里的杂草就像是永远砍不断的月桂树,拔完一茬儿,一下雨,又有密密麻麻的草芽从土里钻出来了。所以总要拔个两三遍才能把杂草除下去。乡亲们总开玩笑说,以前肯定有人把草籽都洒在咱们这块地上了。
夏天,日头毒辣辣的,汗直往下淌。庄稼人的手要抚摸过每一寸土地,把草一棵一棵地连根拔起。这样人工除草,速度很慢,就像蜗牛要爬完足球场的每一寸土地。我每次和爷爷一起干活,总是灰头丧气,觉得这个活儿永远也干不完。爷爷默默无声,不慌不忙地拔掉一把又一把的杂草。手过处,就露出了灰白的土地。就这样,爷爷从早干到晚,从低矮的庄稼苗干到开花吐穗结果,仿佛永远不会疲倦。
我觉得夏天太热了,还是在家里吹风扇舒服。爷爷说,在家里哪有在地里舒服,那风一阵阵地吹着,可凉快了。爷爷和我说,在地里,静静的,会听到玉米拔节的声音,“叭”地一声又一声,真好听。他还发现了兔子窝,里面有很多藏起来的大豆。在爷爷的眼里,那几亩的庄稼地仿佛就是一个神奇王国,总有意外之喜。
爷爷也有罢工的时候。一次,爷爷没到天黑就从地里回家了。我问他怎么回来这么早,爷爷笑着叹口气,说:“哎,不能太勤快了。地里的草除得太干净了,兔子没草吃,就把庄稼啃了。”我听了,大笑不止。但爷爷终究闲不住,第二天去另一块地里继续干活去了。
后来,爷爷的腿和腰都疼起来,医生嘱咐要好好歇着静养。爷爷不能再种地了,但他还是忍不住三五天就跑去村旁的地里看看庄稼长成啥样了。在路口碰见村里的人从地里回来,也会问问那边地里的庄稼长的怎么样,谁家的庄稼长的好。虽然坐在家里,但爷爷心里始终装着庄稼。
听着爷爷开心地和我说自己种的瓜多么香甜,隔着几千里,我能想象,八十多岁的爷爷是怎样把一块块砖掀起来,把瓜籽种进去,认真地浇水、除草。看到瓜秧越来越茂盛,开花,结果,成熟。它每长大一点,爷爷脸上就浮现出孩子般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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