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送爽,又快到中秋节了,可是,每当想起中秋那一轮明月,心底就会涌起思念的暖流,还有那,不可追溯的过往。
那是十二年前的事情。母亲六十四岁,在当年三月查出身患绝症,随后家里求亲靠友,去北京的大医院为母亲做了手术,当时恢复得比较理想。回家后静养两个多月,病情就复发了。医生也告诉我们,没有什么希望了,生命最多还有半年。这个噩耗,对于我们来说,不啻于惊天霹雳。可又有什么办法呢,绝望之中,只能四处淘换救命的偏方,希望奇迹能够降临在母亲身上。而命运,总是无情的捉弄善良的人们,母亲的病越来越重,进入八月,已经不能下床活动,只能躺在炕上,或者背后垫上被子,坐一会儿。母亲亲自挑选我们以前拍的照片,装在一个相册里,就放在枕边,那些照片,绝大多数是我儿子和侄子侄女的,当时我儿子四岁,侄女最大也不过十二岁。母亲经常半天时间翻看着,嘴角时常闪动着微笑,目光里满是欢喜和满足。外婆总是盘腿坐在母亲旁边的炕头上,炕上铺着棉垫。外婆已经九十岁了,身体很康健,思路清晰,就是耳背。
到了中秋节的上午,因为我们家一到中秋都要全家聚餐,所以大家在厨房忙碌着。我陪伴在母亲身边,和外婆有一句没一句的唠着闲嗑。母亲躺了一会,对我说:“扶我坐起来。”我帮母亲垫好身后的棉被,母亲斜倚着:“你把镜子拿来,我要梳头。”我听了,有些讶异,更有些沉重。因为母亲自从卧床以后,从未照过镜子。如果她看到自己如此消瘦和憔悴,会不会影响她的情绪。
母亲左手拿着镜子,细细端详着镜子里憔悴的面容和灰白的头发,没有一丝难过的样子,眼神里是那样的从容和蔼。她只是慢慢的一遍遍梳理着白发,慢慢地把梳子上掉落的头发捡起来,放在身旁的纸片上。每一个动作都是缓慢的,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外婆在旁边看着母亲,虽然我们一直告诉外婆。母亲摔了腿,所以不能下床。可外婆是很聪明的,虽然她不识字,我想她也能猜出几分。外婆的目光一直专注在母亲身上,当她看到这情景,我分明感觉到外婆目光里的慈爱和无助,甚至是惊惶,老人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方手帕,略微有些颤抖。母亲是她唯一的骨肉啊,娘俩相依为命几十年,母亲的一举一动,都牵动老人脆弱的身心。她常常喃喃自语:“有病就让我得吧,我不怕死。”泪花,在外婆的眼圈里直打转,可是她忍下了。用那青筋暴露的清瘦的手掌,摩挲着母亲身下的被褥,良久无言。
到了晚上,家里热闹起来,孩子们围坐在母亲身旁,母亲的脸上洋溢着笑容,摸摸这个的胳膊,摸摸那个的脸蛋儿,她的目光里,流露着喜悦和坦然的光芒。就像窗外皎洁的月色,所有的阴影,都被远隔在角落里,只把清朗的光明,送进每个人的心中。
从母亲生病到她去世,我们从未和她谈过她的病情,母亲也从来不问,只是默默配合治疗。我相信母亲是知道的,只是和我们一样,不愿点破这令人绝望的秘密。在母亲病情加重之后,为了不让外婆太伤心,我们把她暂时送回老家去住了。
在母亲弥留之际的最后三天里,我一直守候在她身旁,我总是把她温软的手掌放在我的手心里,轻轻抚摸着。此时的母亲,已经没有什么反应。房间里静的出奇,只能听到我的呼吸和氧气瓶发出的声音。在这个晚上,趁着大家在吃饭,我独自守候着母亲。我想,有些话我该和母亲说,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于是,我俯在母亲耳边,轻声地说:“妈,您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我外婆和我爸爸的,不会让他们受一点委屈。”我说了三遍,等我抬起身,发现母亲的眼角留下了泪水,这是自从她生病以来,我第一次看到母亲流泪啊,第一次。母亲能坦然面对生死,可她心里牵挂的太多太多。母亲的眼睛睁开了,但那里黯淡无光,往日的神采俱已消逝,只是空洞的向上看着,看着。
光阴转瞬,十几年过去了,母亲亲手挑选的相册还在,她亲手种植的牡丹花也郁郁葱葱。只有中秋夜的那轮明月,和那清朗的光芒,在我的眼里,仿佛母亲那慈爱的目光,照彻我心房,令我心痛,令我久久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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