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那个穿裙子的黑疯楠”
顺着赶集大姨们的眼神看去,一个身形壮硕、长发成束的中年人,慌忙地翻着摊子上的小饰品。焦急的动作与中午松散的集市格格不入,仿佛从其他世界搬运而来,少了赶集人的那份闲适。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蒋丰楠,也就是“五花肉”口中的黑疯楠。
丰楠家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大户人家,求子不成的蒋家夫妇四处寻方,结婚10多年才有了丰楠。丰楠是爷爷起的名字,取意丰男,希望家里以后丰产男娃。
丰楠爸妈走南闯北做买卖,隔辈亲的爷爷奶奶对丰楠欢喜得紧,走到哪儿都揣着这个小孙子。丰楠父母虽常年不在家,仰仗前几辈攒下的基业,蒋家日子过得十分欢实。蒋家祖上几辈与人为善,在这个小乡镇也颇有人缘,丰楠自然也是万众瞩目的蒋家接班人,走到哪儿都是客客气气的乡民。
“小楠,刚炒的甜豆,揣兜兜里慢慢吃”
“小楠,你奶奶要的豆腐,这豆干给你的吃,记得把豆腐带回家”
“小楠,来阿姨家吃晚饭,刚好做了你喜欢吃的菜”
丰楠的童年堆满了笑脸,自己的笑脸和别人的笑脸,生活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城镇,过着不紧不慢的日子。
岁月晃晃悠悠,丰楠的个子慢慢高过卖豆腐阿婆的竹篮,家里送丰楠去镇里的学前班上学。第一天上学,软糯的丰楠自然难逃娃娃们的欺负。戴恐龙面具躲路口把丰楠吓哭,在丰楠书包里放青蛙,三五成群嘲笑丰楠胆小鬼……
我认识丰楠是在小学二年级,丰楠坐在前面,永远一副认真小学生的模样。每天会叫我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回家,除了去厕所基本跟我在一起,甩都甩不掉。看丰楠奶声奶气地叫我姐姐,又聪明乖巧,我就收了丰楠做我的小跟班。
初中、高中虽然我们都一个学校,但热烈的青春期后彼此之间略显生疏。这种生疏的关系直到丰楠高考落榜,我去了其他城市,丰楠第二年也没有复习再考。整日在家人魂游离,睡醒了也不吃,吃完了也不动,一个半自动机器人似的。
“七姑,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啊”
“八姨,你说对不?”
几日后,没等丰楠从落榜的失落中缓过来,蒋家人就开始张罗着给丰楠相亲。丰楠隔几天就会被七大姑八大姨拜访。生拉硬拽到镇里的发廊做造型,然后在领带上打上“合格”的标签,送到咖啡厅、公园等“爱情交易所”遇见一个同样打着“合格”标签的姑娘。
就这样相亲相了3年后,丰楠家门口像是挂着“媒人退散”,小镇媒人都不敢登蒋家的门,七大姑八大姨只要没人提也闭口不谈丰楠。
那年年底,准备大四实习的我在镇里书店见到丰楠,那个认真的小学生成了认真的老大叔模样,要不是那认真的眼神,还真认不出来是丰楠。
“怎么样,这几年忙什么?”
“忙着相亲,你呢?”
“相亲?我在准备实习”
“哦,大学快毕业了”
“对了,我社交账号好友里没你,加一个呗”
“我没社交账号,太烦人,留给你我的电话吧”
“好,你说,我存下来”
……
春节过后,丰楠父母似乎没有南下的意思,甚至开始置办起新家具,也找了设计师重新装修房子。
元宵节过后没几天,蒋家父母把一个姑娘请到家里吃饭。
“这是你张叔的女儿”
“喔”
“人家姑娘第一次来家做客,丰楠,热情一点”
……
第79次会面。
“你张叔一直催着结婚,我们给你俩定的下个月初八,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想结婚”
“人家姑娘哪里配不上你了?不想结也得结!”
初八,蒋家张灯结彩,亲朋坐满了原本宽敞的庭院。外面热闹,屋内的蒋家人却像热锅上的蚂蚁。新郎,不见了。
蒋家调动所有能调动的人,漫山遍野地找,终于在夜幕中找到了躲在湖边的蒋丰楠。新郎新娘三拜后,满庭院的宾朋都在向蒋家人道喜,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第二天,新郎又消失了,蒋家人没有去找。刚过门的新娘捧着手中的书信嚎啕不止,哭着说:“丰楠跟我说过的,ta不想看到自己的婚礼上别人穿着婚纱”。蒋父将书信拿过来看,顿觉天昏地转,将手中9个不同目的地的车票连同书信撕得粉碎。
后来丰楠再也没有回过镇子,蒋家人迁居外省,蒋家的老宅那里也早已盖起一排排新楼房,门前的白杨树换成了一排排整齐的路灯。
集市散后,我在桥边见到了丰楠,叫ta名字完全听不见。
“你看,这个人怎么穿成这样?”
“你不知道吗?那就是黑疯楠”
“哦,那个疯子啊,怪不得”
“是疯子才会这样,没什么”
我厉声辩驳:丰楠不是个疯子!
“不是疯子为什么穿成这样?”
没等我反驳,那俩女人就拎着篮子走远了,桥洞里的狗汪汪地叫了两声。女人捡起一块石头就扔向那狗儿,好在那狗儿闪躲及时,才免受皮肉之苦。
杂货摊前,小朋友拽着妈妈的衣角问:“妈妈,叔叔为什么穿裙子?”
“那是个疯子,不要跟着学”
“只有疯子才能够穿裙子吗?那为什么妈妈也穿裙子?”
“傻孩子,妈妈是女生,当然能穿裙子啦”
“只有女生才可以穿裙子吗?”
“对呀,男生穿裤子,女生穿裙子”
“那为什么妈妈也能穿裤子?”
“你这孩子,非打破砂锅问到底,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孩子刚要开口再问几个问题,邻居大妈和女人打招呼,寒暄几句后说:“哎呦,这不就是蒋家的蒋丰楠吗?现在怎么成了这样?”
“正常,一个疯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丰楠以前也只和女娃娃玩,还学小女孩扎小辫,那时候就有人说丰楠不正常”
“现在这样就正常了”
小孩带着疑惑不解的表情,歪着脑袋插上一句:“那叔叔到底正常不正常?”
一个老者拄着拐杖走过,顿顿拐杖说:有些人正常,别人却说不正常,有些人不正常,就说别人这样做才正常。把正常人折腾得“正常”,自己也就是正常人啦!
女人半天才回过味儿来,吐口唾沫骂一句:老不死的。
“妈妈,你不是教我不要随口骂人的吗?”
女人这次没有回答,将小孩裤子脱下来露出屁股,拿刚折下的杨树条打得吱哇乱叫,场面热闹。唾沫横飞的女人拿着左手提溜着孩子,右手拿着杨树条插着腰,很是威武。这样既发泄了自己的愤怒,又教育了孩子世间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一箭双雕,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孩子不傻,趁着女人休息的功夫,一溜烟跑到河对岸的老房子边。眼见女人休息过来,孩子更是不要命的跑,叫骂声逐渐被集市上的叫卖声淹没。
对岸明兴寺的大师下山采买物品,刚巧遇见这番热闹的景象。母亲是寺庙的香客,我与寺庙的大师早已熟识,寒暄几句后,他问起我那对吵闹的母子,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大师双手合十说: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正想跟大师仔细请教,回头一看,蒋丰楠,又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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