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里,满街的刺槐树枝繁叶茂,交叠成伞。人们聚在树下聊天。一位老爷爷坐在摇椅上,手拿着蒲扇摇啊摇,快要睡着了。
挂在他耳朵上的线连着一副老花镜,顺在鼻子处,快要掉下去。
“嘿,叔,最新的报纸来一份!”一个年轻人骑着自行车从远处过来,一脚刹车停在老爷爷身边。
老爷爷没动身,只把手里的蒲扇往左边伸了伸,指指旁边的亭子,年轻人见状把车子停在路边,自己去翻找。报纸都是按照日期一摞摞平放在木板上的。
年轻人很快找到,卷成纸筒,跟老爷爷说了再见,骑着车就走了。
“哎呦,现在还能有年轻人看报纸,奇迹哦。”聚在树下聊天的人们感叹着。
“哎,怎么每次也看不到他给钱?”有人提出疑问,“章老,你这报纸若是白送,我可拿回去糊墙哦!”
周围的人哈哈笑上一阵。
老爷爷手里的蒲扇四处点点,慢条斯理的说了句:“你们哦!”
过了一会儿,老爷爷起身挪动着摇椅,看时间,学校要放学了。
这条街道不宽,不允许走汽车。附近有学校,所以临街开着许多家小店,小吃居多,文具店、饰品店各有一家。临近小区的人们喜欢晚饭后来这里散步,小孩,年轻人也喜欢光顾。
每个小店都不大,挨挨挤挤却很有氛围。学校一放学,这里就热闹起来。热气腾腾的炸串,满溢香气的奶茶,在锅上翻腾的炒饭,切成两段的煎饼果子,看着颇有食欲的紫菜卷。。。
西米光顾最多的确是那家饰品店,店面是整面玻璃柜,柜上摆放着动漫手办。她进去过几次,问过价格之后,就很少再走进去。
她就透过玻璃窗看,看那些她喜欢的手办。
“给,你的同名奶茶。”是西米的好朋友露露。你看露露瘦高苗条,穿八分裤,奶橘色半袖,头戴一顶棒球帽。一只手拎着两杯奶茶,另一只手腕上挂着一袋芋圆丸子和紫薯饼,手里捏着几串脆骨,说话的功夫还不忘咬一口串。
“露露,你怎么又买这么多啊!”西米边说边接过奶茶。
“样子多才有食欲啊!”露露含混不清的回答。
“切,哪次你都是吃一点儿,剩下的全归我!你看你身材,再看看我,都被你养肥了。”西米假装嗔怪。
“管我哦,哪次你管住自己嘴了。。。”露露笑着说,“别看你的真命王子了,快回去吧!好热啊!”
“好。”
俩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经过老爷爷的报刊亭,不知怎的好巧不巧,身后闯过一个学生,碰到西米,西米没有拿住手里的奶茶,在空中随意划了弧线就落在报纸上。偏偏摔破了瓶身。奶茶浸湿报纸,西米也跟着洒出一些。
“对不起,对不起。”西米紧忙道歉,可她身上没带任何东西,她不知所措。
还好露露反应及时,把手上拎的食物递到西米手中,又从斜挎的小包里翻出一包纸巾,全部平摊开,放在洒出的奶茶上,又把周围没有被破坏的报纸挪开。
老爷爷这才慢悠悠走出来。“哎哟,小小年纪的怎么又喝没营养的东西啊,女孩儿要多喝温水。”
露露与老爷爷是熟悉的,她半开玩笑的说:“章爷爷,我老早就说嘛,你这木板不要探出来,本来路就窄。很危险的。”
“小丫头,数你最精,我摆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弄脏我的报纸。”老爷爷边说边把手中的一块绒布递过去,“轻点擦掉,放旁边台上晾干,可别戳破报纸哦。”
有路过的学生,看了看走过去,也有学生停在报刊亭旁,跟老爷爷说了几句话。老爷爷从亭子里端出一个灰色的电话机,学生拨通号码。
好不容易处理完,西米挠挠头,“对不起,章爷爷,要不这报纸我买下吧,额,下个月,下个月我一有生活费,就还你。”
“没事,你们走吧。好好学习,少吃没营养的东西!”
“谢谢,真的抱歉。”
“走吧,西米。”露露拽着西米胳膊继续往前走了几步,站在过天桥下,这有大面积的阴凉。露露把自己的奶茶递给西米,“喏,你喝我的。”
她们又继续往前走,学校的大门近在眼前。
“露露,下次咱俩去尝尝芋泥西米露吧?!我请客。”西米早就大口大口的喝完了奶茶,牛奶的香甜,红茶的甘醇以及桂花淡淡的香气,都从这杯奶茶里流进西米的胃里。
“可以。不过,我得揪出刚刚闯祸却逃逸的人。咱们得先让他赔。”
这条小街热闹的时间不长,只有中午放学时的二十几分钟和午后放学到晚课开始前的一个多小时。可营业额绝对不会让店家失望。
热闹之后,这里又恢复了平静。阳光逐渐削薄,刺槐树下的影子从清晰可见的枝叶逐渐混合成一大片的黑。
老爷爷开始收回木板上余下的报纸,准备打烊回家。
有三四个青年模样的男男女女,从这里路过。其中一位女子被落在后面,倒不是没人等她,是她自己被报刊亭吸引。
因为报刊亭里除了报纸,还有许多书,杂志。她打量着看了一阵子,直到前面有人喊她:“许诺!快走啊!”她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许诺追上喊她的男子,俩人一前一后继续往前走。许诺看见了天桥,也看见了玻璃窗里的手办,自然还有一条街上的小吃店。
“哇,这条街真好呀!”她似乎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词,来表达此刻她对这条街的喜欢。
“天桥,街道,大叶子树,报刊亭,小吃店,文具饰品。。。简直就是我心中最理想的街道啊!”许诺由衷的感叹!
“靠近学校,这很正常。”男子回应道。
“我注意到那天桥,咱们走不了哎。两面的梯子都在大院子里。”
“那是学校啦,是因为两面的地方都不大,就合成一个学校再用,学生可以通过天桥来回走的。”男子似乎很了解。
“哦,你看,这些树好高啊,是什么树?”许诺问,她对自己毕业于生物系这种事,感到羞愧,她实在不知道或者说根本分不清哪种植物叫什么名,树,花,草,一概不知。
“刺槐啊!刺槐嘛!”男子一边回答着,一边看看手机上的导航。他们大老远开车过来,是想买这附近的烤鹅。
走的快的朋友联系了男子,说没有。他们决定在这附近吃晚饭,然后再去转转这座小城的景点。
饭过半,天色已晚。许诺先出来,她绕着几棵高大的刺槐树,努力的想要拍到叶子。
许诺注意到的天桥,确实是为了方便学生穿梭两个校区。楼梯宽宽的,高高的,恰好有一棵刺槐种在天桥边,高大的树,茂密的枝叶形成斑驳的影子,午间休息时,也有学生喜欢来这里,坐在台阶上聊聊天。
街道另一面也栽着同样高大的刺槐树,两棵树的枝叶硕大交叠,恰好形成了天然的凉伞,刚好遮住天桥。
早饭前,天刚蒙蒙亮,天桥上出现了一个男生。他端着一本语文书,小声读着课文。一字一词,断断续续,磕磕巴巴。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有同学陆陆续续的穿过天桥,立马合上语文书,装作刚刚走上来一样,随着其他同学一起,往教室走。住宿生是从食堂吃过早饭的,而他却从来不吃。
他每天都如此,从磕磕巴巴到流利的读完课文,再到背诵下来,他需要好几天。
所谓努力终将有回报。
老师认可了他的进步,同学也不再嘲笑他是结巴。他是卜凡,高二学生,露露的同班同学。
又到了中午放学时间,卜凡头一次以最快的速度冲出教室,跑出校门。他来到老爷爷的报刊亭。老爷爷正戴着他的老花镜,上下寻找一本书。
卜凡支支吾吾,试探的问:“爷爷好,您,您有没有看到一本语文书。”
此时已经有学生陆陆续续的走过来,整天街道立时吵嚷起来,老爷爷没有听到卜凡说什么。
卜凡只好大声的又说了一遍。
老爷爷才注意到他的存在。“怎么你的书丢了哦?”
卜凡挠头,不好意思的回答:“嗯,不小心从桥上掉下来。”
“幸好没砸到人哦。”老爷爷扶了扶眼镜,从摇椅上拿起一本书,问卜凡,“是这本?”
“对对,就是它。”卜凡急急忙忙伸手去接。
老爷爷却收回了手,他故意躲远卜凡翻开书页,仔细看写在上面的名字。“你先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卜凡。高二三班。”
“嗯,没错。是你的书。小伙子,读书是好事,得认真些。把书丢了,就好比上前线丢了枪。”
“嗯,可我,可我真的没有碰到谁。”卜凡欲言又止。
“卜凡,你果然来这!怎么,你找到书了?还想抱怨委屈?”露露的突然出现吓了他一跳,卜凡是知道的,露露根本不听任何解释,认定什么就是什么。全班男生都怕她的,简直是班里的大姐头,不,霸道女。
“小丫头,可别欺负同学。”老爷爷看出卜凡窘境,帮忙打圆场。
“我没有啦!本来就是他,我当时看跑过去的背影不会有错的,是他撞到的西米。”露露一手叉腰,一手正了正棒球帽。
卜凡不说话,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空气像凝固了一般,只有热浪滚过。
老爷爷的报刊亭离天桥不远,与其他小店却有一段距离。但已经有学生买好吃的往回走了。
“哎,卜凡,你竟然不去吃食堂。”路过的同班同学发现卜凡站在那里,又看到了露露,“不是吧?难道你惹了大姐大,那恐怕要破费咯。”
露露看是自己班上的同学,一个犀利眼神瞪过去,吓得那同学快步走开。
卜凡这才小声嘀咕道:“我吃食堂的,根本不会出来买东西吃。”
“你说什么?”露露问。
“我说,我从来不出来买吃的,根本没到过这。”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卜凡大声喊出心中所想,“我根本没撞过任何人,我没在这条街跑过!”
“那又怎样,你不是找到语文书了。好了,懒得啰嗦,我还要去买西米露呢!”露露确实想起来,卜凡家里条件不好,是一直只吃食堂的。她有些觉得不好意思,却绝对不会承认。
露露与老爷爷说再见,她要去买西米露。
卜凡也回学校里,他没有去食堂,而是坐在天桥的台阶上,平摊开语文书,默读今天的课文。
阳光照在书页上,有些晃眼。卜凡抬头看天,天空中的云朵成团,一层叠着一层,边缘因阳光的照耀而变得透明。
他的肚子在咕噜咕噜的叫,早晨没有吃东西,中午也没有吃。对于十六七岁的小伙子来说,太艰难了。他决定回教室喝开水。
“给。”他的眼前有一袋好吃的在晃,香味扑鼻而来。不是吧?已经饿的产生幻觉了吗?
卜凡追着香味起身,却看见露露。脚步踉跄,就差喊“妈呀!”
露露递给他,说:“喏,煎饼果子。”
卜凡一脸懵。
露露接着说:“是我害你没吃上午饭,这是补偿。我冤枉了你,对不起。”
卜凡一脸震惊。
露露抓住卜凡的手,把口袋套在他的手腕上,拎着另一袋吃的走开了。
露露去教室找西米,可同学们却说西米不在教室。奇怪,明明说好等她买吃的回来的。有人说看到西米去水房了,也有人说好像被老师叫去办公室。
露露把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可西米就像水蒸发掉一样,凭空消失不见。
露露再次跑出校园,经过老爷爷的报刊亭时,被老爷爷喊住了。
老爷爷拿出一个油皮纸信封递给露露,说:“是西米留下的。”原来,放学时,西米并没有待在教室里等,她稍晚一些跟着人群走出校园,等看着露露离开报刊亭,才去找老爷爷,请他把信转给露露。
可露露刚才回校园时,老爷爷正在给别的同学找书,没注意到露露。可现在,露露完全不知道西米会去哪里。
离开,没有任何征兆。告别,像梦境一般。
露露拆开信,她看见信纸上歪歪扭扭的一页字:
【露露,我是西米。我走了,我要转学去很远的城市读书。是舅舅接的我。大课间时,他来找过我的班主任,当然,这也是很早以前就谈妥的事,是我一直没说。走的太突然,是因为下午一点的高铁。我什么都没带走,怕被同学发现。露露,芋泥西米露我吃不到了,这次你替我吃完吧。】
问过老爷爷时间,已经12点45分了。追高铁来不及。打电话却没有号码。露露傻瓜一样的站在刺槐树下,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
老爷爷不知从哪里搬来一个小方凳,示意露露坐下来。阳光太毒辣,树叶根本遮挡不住,很容易晒中暑的。
过了一会儿,露露渐渐平复了心情。她拆开西米露的封膜,一勺一勺喂到自己的嘴巴里。幸而放了冰糖,西米露才不会有无味之感。
太戏剧了,露露咬着勺子,脑袋里一遍一遍过情节,她一点也想不起来西米有会转学的迹象。塑料勺子被露露咬破了,尖尖的刺划到她的嘴唇,有咸涩味道入口。
“小丫头,快回去,要上课了吧?!”老爷爷过来喊露露,“有什么事,下了课再说,想不通的你来我这。”
露露泪眼汪汪的点头,她把棒球帽沿使劲儿往下拽了拽。
过天桥时,卜凡正好也往教室走。卜凡对她说谢谢,她再次拽了拽帽沿跑开了。
许诺再来这条街时,最先去的就是老爷爷的报刊亭,她仍旧在这里上下打量,仔细看每一本书,每一本杂志的名。
仍旧是午后,老爷爷仍旧躺在摇椅上,摇着蒲扇。仍旧是爱聊天的人聚在树下,仍旧有一位年轻人骑着自行车停在报刊亭旁,选最新一期的报纸。
听到报纸,许诺也来了兴致,她按照日期选了最近七天的,也学着那位年轻人,将报纸卷成筒,支付了相应的钱,才离开。
她在玻璃橱窗前逗留,没有走进去。她在几家小吃店前逗留,尝到了奶茶,紫菜包饭和芋圆丸子。
奶茶店的老板给她推荐西米露,她说下次吧!
老板笑笑,说:“以前哦,有个叫露露的学生总来她店里买西米奶茶,说是她朋友爱喝,好巧不巧她朋友叫西米。我有推荐给她西米露,不知怎么回事,买过一次就没再来过,连奶茶都不买的。”
许诺笑笑,准备离开。
老板无奈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我这西米露很畅销的呀?!”
放学了,这条街又是短暂的热闹,可热闹里再也没有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两个女孩,吃着炸串,喝着西米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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