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

作者：青行

阿梁是D公司的程序员，这是他的第十一份工作，在毕业两年之内，成功的试遍三百六十行。算命的说他头方额窄，颧骨高。这辈子注定多灾多坎。起初，为了证明算命先生所言极假，天天要抱着镜子照好久。可是时间久了，他也发现自己不单是骨相奇差，皮相也是没好到哪去。

一双吊梢眼，眼皮子总往下耷拉着。仿佛地心引力大得要把他的五官吸到地上去。眼睛更是蒙着一层雾气般，聚不出个灵气。要数最扫兴的还是他那张不知道糊了几层猪油的黄脸皮。夜里虽看不出个什么，但白天在阳光下一照竟兀自发起亮来。配上一头发腻的短发显得很是有标志性。每次开公司例会，方圆十里必定无人踏足。

他能活到现在，全都因了有求必应的脾性。也正因此，一月三十天，天天在加班。这不今晚又是他一人独霸全场。50平米的写字间，只有角落里的他点了盏灯泡，在奋指疾敲的赶任务。看着满屏的代码乱飞，阿梁突然晃了下神。

想起六年前高考的那段时光，满屋子的少男少女全都拉开了阵仗算着千奇百怪的方程式，脑袋里塞满了那个小球以多少的加速度从斜面上滚下来，杯子里水溢出来多少证明浮力多大。又或者是什么和什么又起了什么样的化学反应。那些记了千遍万编的定律和笔头较着劲，看谁先昏了头。所有人的心里都揣着一个关于长大的梦。光彩夺目，势在必得。当然这多半归功于时常喋喋不休的班主任。阿梁至今记得她的模样。穿灰色西装，脸上有似是被刻出来的表情。血色淡薄的唇絮叨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等你们上了大学就解放了……如今听起来狗屁不通的话，那时却被奉为信条。虔诚的背着书、做着题。恨不得五体投地对课本来个顶礼膜拜。

那时阿梁总是想着头上的电棒什么时候会爆开，炸出片片碎刃结束这漫漫长长的煎熬。可惜天不如人愿，他还是安安稳稳活过了高考，考上了大学。

“啪”他按下回车结束了这耗时三个小时的游戏网页制作。脸上的油光映着屏幕的微光又亮了些许。而他那雾蒙蒙的眼里此刻正有什么在翻滚着。网页上场面恢弘的动漫勾起他所有的羡慕、敬佩、向往以及—悔恨。

悔恨当初选专业为什么没有选CG制作。大学时，阿梁除了每天那一两节无关紧要的课之外有大把的时间。他是满怀希望的，报了个插画班打算从头学起。他还记得某天下午教他画画那男的说：嗨，画画打发时间也是挺好的。他心里难受的要死，也始终没有反驳那男的一句：我是认真的。以至于到了后来，他也觉得用画画打发时间挺好的。再后来发现游戏打发时间也挺好。好像也是从那时起他的眼里渐渐没了光，整日涣散着无所事事。“大家都一样嘛”下床吃饭，上床睡觉。

大家开始慌起来时，已经是大四了。这时的阿梁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机会再次拿起画笔。于是便更加消沉起来。

阿梁吧咂吧咂嘴感觉淡然无味。关了电脑准备收拾东西走人。下楼时和迎面来的人撞了个满怀。而抬眼一看，原来是公司人事部的经理：顾长欢。他时常郁闷的想为什么堂堂七尺男儿起了这么个柔情似水的名字还顶着张水嫩白净的小脸。“啊，没事吧？”顾长欢先开了口。阿梁揉了揉头“没事没事，我先走了啊”在他擦肩而过的瞬间，顾长欢喊住了他“那个，你吃饭了吗？要不等会儿我取完材料，请你吃宵夜？”

“好啊”免费的晚餐，不吃白不吃。阿梁心想。其实顾长欢平时对阿梁也不错，来D公司的这两个月他没事就会陪阿梁加班，也会给阿梁带早饭。“我很快出来”他说。

十月的天气，温度总是忽冷忽热的让人捉摸不透。阿梁明显感到鸡皮疙瘩在衬衫下面此起起伏冒得活泼。不自觉身体打了个寒颤。昏黄的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又挤短，风卷起枯叶飞的哗啦啦，路上行人寥寥。“披上”说话间，顾长欢利索的把大衣脱下递到阿梁面前。“不用了吧……”他没等他继续说下去就把外套披在了他的肩上。有股细流轻轻缓缓地流过了他的心头。

这么多年来，他是唯一一个不嫌弃我的人了吧！阿梁心想。他突然想起了顾长欢给他买的早餐，借他的伞，陪他熬的夜……至于这次，阿梁怀疑他是不是专门来接他下班的。

卖馄饨的小摊儿气蒸腾，大勺搅着汤锅翻滚着肉香。在冷冽的秋夜里，凝成绵软白雾。“大爷，来两碗鲜肉的，一碗不要醋少放辣，另一碗正常放。”

“你怎么知道我不吃醋？”阿梁惊讶的下巴要掉到桌子上。”

“第一次给你带包子，小料里面的醋你没动过。”他看着他那张可以做表情包的脸，感觉好笑。又继续说道：“你呀，早上早起十分钟把头发和脸洗干净再出门。别整天顶着张睡不醒的大脸。有空给自己买两件衣服，你这件我都看了两个月了，还有别总做老好人，什么事都应承下来搞的每天半夜才下班……他还在啰嗦着，而阿梁已经听不清了。方才那股暖暖的细流涌成大浪向他扑去。

“你怎么跟老妈子似的？”

“我看过你的画，那期发在《画堆》上的，还不错。你要不要继续画下去？”顾长欢下头不再看他。仿佛这句话里藏了他的所有的心绪。馄饨卷着热气扑在他脸上，好看的鼻尖隐在雾里。

阿梁笑了笑，轻蔑地在心里嘲讽着自己的渣画技。“嗳，以前的事了，现在挣钱最重要。”是的，他现在早已不做什么不切实际的梦了，在温饱线上都挣扎不明白的人，哪有力气去养活自己的艺术细胞。他大口吃着馄饨，想要将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一并吞进肚子里。好在今晚有个无梦的好觉。

而让阿梁没有想到的是在接下来的这周，他被派去跟进DX网游公司项目并有机会参加DX公司内部CG绘画培训班。他在从天而降的美差事里忙晕了头，就连那双涣散不堪的眼睛也有了几分神采。而顾长欢作为此次合作的负责人，总阴魂不散的出现在他周围。教他程序怎么改更好，给他买手绘板，陪他加班。阿梁有时心想他要是个女的就好了，一定要收入囊中。

直到项目结束，阿梁这个旁听生都非常认真的听着老师讲技巧，每天再忙也会抽出三四个小时练他的渣画技。他开始有幻想：幻想将来成了漫画家可以发行自己的绘本。想着想着，嘴角就咧出笑意，刚好被顾长欢看到。

“阿梁，项目结束了，我们去庆祝一下？”他打断了他的痴笑，拿笔在他脑袋上敲了下。

“好呀。”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概说的就是阿梁了吧。

阿梁没想到，他带他去了酒吧。是那种“咚、咚、咚”的酒吧。自从上了高中以后，阿梁就没有交到过什么朋友。他过于内敛的性格和与世界格格不入的世界观像一堵墙，将他挡在所有集体娱乐之外。所以也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喧嚣杂乱的地方，顾长欢是知道的，于是什么也不问他，只点了几种类型不同部分的酒，让他试着来。迷乱光线照在他的侧脸，阿梁兴致极好的由他的发丝看起，再到额头，眉眼……“嗯，果然是比我好看。”阿梁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他把耳朵凑到阿梁面前，陌生的味道。阿梁腾地一下，红了整张脸。“没，没什么”

“我们去跳舞啊？”顾长欢抓着他的手往舞池中央走去。

年轻的人们扭动着活力充沛的肢体。他和他笑着跳着，音乐巨响震掉所有抑郁情绪。神经上了发条，兴奋当了主角。阿梁看见顾长欢挥动的手臂。他白色衬衫上有细碎光点闪烁，他的味道又若隐若现传来。被一切热烈包裹，他的手在他的指尖摩擦。“迷人啊。”阿梁心想，于是再也忍不住，将顾长欢一把拽过来吻了上去，可爱的唇。

“你终于亲我了。”顾长欢拉着他跑出了酒吧。“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个吻，等的煎熬不已。”他眼里隐有泪光，将阿梁箍进怀里。

阿梁突然觉得，活着兴许会挺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