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混帮派的生活
一个江湖门派能不能成为名号响亮的大门大派,要看什么呢?
一是要看有没有无可替代的独门绝技,至少是替代度极低的,你有而别人没有的压箱底的秘笈,一出手就是金字招牌,一出手就可威震江湖。
二是要有财脉和人脉。财脉,是指拥有雄厚的财力,地产制造、商贸买卖,有稳定庞大的资金来源;人脉,是上可通天与官府相安,下可亲民广布福泽。这两条都有了,才算得上个“大”字,否则即便武术高强,也只是个小门派。
三是要有百年基业。大门大派往往筑建在依山面水,气运绵长之地,日月精华内蓄其中,不显不露,藏龙卧虎。历经百年风雨,仍旧枝繁叶茂,门徒广进,才俊辈出。
这三点,试剑山庄照单全收。
杨柳镇西三十里凤栖坪,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鳞次栉比、檐牙高啄的,是试剑山庄宏大的建筑群。站在坪顶高处向下看,只觉得那恢宏气势,冲天而起。虽不过三月,想到自己也算是这庄中一份子,一股与有荣焉之情便自然生发。
我站在那高处,沐浴着骄阳,坪上清风习习,白色麻衣衣摆蹁跹。我伸直了手臂,就如果拥抱了那阳光,那清风,内心一片澄明宁静。
真好。
“园子浇完了?”
有人在叫,大声的把这宁静撕破了。我回过神来。
“丁诺!园子浇完了?!”那声音又提高了几度,振聋发聩。
“浇……浇完了”,我应了一声,转身回到菜园土垅边,把剩下的一担水撒在地里。
“浇完了还有事情,给巽院厨房送两筐萝卜,震院送一筐,巽院的两筐里要有一筐胭脂红。”
“是!”我高声应了。
开始挖萝卜呗。
好吧,我承认,我这个低端弟子的“弟子”二字,实在是差强人意。山庄的领导们透过现象看出了我体质羸弱的本质,直接把我扫到菜园地做后勤保障,成了一名从侍。这相当是相对文雅的说法,其实就是不用付工钱的,不签卖身契还不敢反出师门的打杂长工。南宫和林武玄就不一样了,那都是天生的练武坯子,根骨奇佳,所以他两成了试剑山庄新出炉的香馍馍,庄主白博山钦点的入室弟子。
好在本姑娘也没什么武林抱负,远大理想,对这份颇为绿色的工作欣然接受。在上一世我是个始终徘徊于末流的半吊子心理咨询师,做人做事呢很是得过且过,简单的说就是没有上进心。在重生的这一世,好赖我也管着一大块菜园子地吧。
林武玄挂着他的招牌笑容,又跑来我的菜园子了。
初到试剑山庄,南宫旭那家伙就从我的眼前彻底消失了。可能是他那孔雀脑子认为认识我是件很衰的事情。也是正常,正常。那林武玄就有些出离常态简称变态了,隔天差五的到园子来报到,来了就碎碎念,霸占我的杉木条凳,从吃饭练功到上厕所,拉拉杂杂,乱七八糟,逮什么讲什么,嗡嗡嗡嗡嗡嗡。我嘲讽他,送他一绰号,叫“江湖人称林八卦”,结果是捅了马蜂窝了,他不屈不饶的非要弄清楚为什么要叫他“林八卦”,烦不胜烦。
后来峰回路转,南宫竟然也时不时的极其厚颜无耻地霸占我的杉木条凳混时间。更可恨的是,对他的这样的行径连个解释都没有,理所当然得很。什么人呐,鄙视!
林武玄偷着笑,向我告密。原来白庄主有一个独身爱女,名叫白清宜。可惜人不如名,很是有些娇横泼辣,胡搅蛮缠。这也难怪,独身爱女嘛,又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大门大户,老子惊雷剑白博山那可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名号。
这白清宜豆蔻年华,情意初开,自打见了一表人才,人模狗样的南宫,便是芳心雷动,相思不已。偏巧南宫状如木头,对她不理不睬。这白姑娘从小手里捧着,嘴里含着的人,哪里受过这等漠视,隔三岔五得就去找南宫麻烦。其实小姑娘不就是想混个眼熟,让南宫注意到她,喜欢上她嘛。我是这样给南宫分析的,结果被南宫嗤之以鼻。这也是个混二世的,他那能体会这些。白清宜越靠得近,他就越躲得远,这不就躲我守园子的棚里来了。
大林每次都逗他,说白姑娘长得花似的,娇艳欲滴,相貌家世配有些个公子爷也是绰绰有余,不如就花前月下的私定终身算了。每及此,南宫就拿白眼珠子反驳,根本不屑于与他言语。每及此,我都从旁推波助澜,两厢调侃,笑到胃疼。
如果不用隔三差五的给各院厨房送菜,这日子过的,也是蛮舒畅的。
这一日,没隔到两天,管事又通知我给厨房供菜。送菜是个体力活,需要拉一板车,很是费力。我挨到日头偏西,没那么暴晒了才给送了去,送完后已时至傍晚。从离院厨房回园子,除了我来时的那条路,还有一条捷径是从习武场穿过的,这么晚的天色该不会再有弟子们练武了,于是我拖着车从从容容地抄着近路。
天色开始暗淡下来。情况有些不对劲,前头扑哧扑哧呵哈呵哈地响到很,原来这试剑山庄这帮崽子们也是避开太阳,专挑的从下午开始练习。所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样子的吃不了苦,恐怕也是成不了多大的气候。
“谁!”平地一声暴喝。
这么远也看的到?我心里飞速地盘算着是赶忙掉回去,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事实上掉头回去在技术上是很需要点时间的,因为我还拖着一辆两米长的板车。
“谁,再不说话,别怪我们招呼了。”
这也难怪,此时天已麻黑,习武场挑了几盏灯笼,越发使得他们在明我在暗,看不实在我的样貌。
我自认倒霉,大声道:“别别别,我是给厨房送菜的看园的从侍,天快黑了从这里抄个捷径,没料到师兄师姐们还在这儿练着,得罪得罪。”音量里很是谄媚。
那些个猴崽子们不领情,提个灯笼呼啦啦冲过来十几个。等他们上上下下地看清我,站在头里的那个,五大三粗的,一脸的横样,喉咙里咕噜一声,喝道:“师兄师姐也是你个从侍叫得的。什么东西,也敢从这武场里走。”其余的也是一阵吆喝。
“是是是,您说得对,我这就走。”我也不想找麻烦,想赶快拉了车走。
“快滚啊你。送菜是假想偷学点武功是真吧。也不撒泡尿照照,瘦了吧唧的能做个下人就不错了。”言罢一阵哄然大笑,更有好事的走过来假模假样地扯我胳膊,推我膀子,动作轻浮,没有丝毫武林大帮门徒的风范。
“是是是,小的瘦了吧唧,各位公子爷膀大腰圆,厉害厉害。小的这就滚了。”我说完拉了车向前行:“各位爷,您老人家让点,让点,对对,借过借过,谢啦,谢谢啦。”
还好,终于要闪开了。可惜我还是太善良,没留意他们那心领神会的眼神。车轮被横扫了一下,顿时失了重心向左边地势低洼处翻去,套在我肩上的拉绳没法及时取下,我被板车带着一起翻下洼地。车轩压在我的背上,我的脸紧贴着地。
高处笑声肆虐,肆无忌惮的蔓延开去。又有赶来看热闹的,连连问:“这是怎么了?”
那丫的痛啊。脸上,手臂,腿,都擦破了皮,左小腿被石头拉了口子,血直往外冒。我取下拉绳,使出全力将车推开。一下子浑身冒着冷汗。我扯了一绺衣角边,把伤口扎紧。
王八羔子,一帮子死王八羔子。
恍惚中,仿佛听到了林武玄的声音。
“怎么都堆在这里。大师兄让回了!”
我有些自嘲,这么点事不至于到幻听的程度吧。我试着站了起来,动了动四肢,还好,关节处都无碍,没伤着骨头。
忽地有人朝我冲了下来,我还没回过神来,林武玄的一张大脸已经杵在我面前。
“小丁!怎么啦!”他大声鬼叫,扭回头喊“这里出什么事了,当是唱戏呐,你们都杵在那里干嘛!”
我眼尖,看见那几个整我的这时都靠边溜了,不明就理的众人摸鼻挠头,都说不知是怎么回事。
“小丁!你说”
“说啊!”
我不愿他深究,道:“咋呼什么咋呼。不就连人带车翻下来了。你们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瞎练?”
“我们可没有,这会儿在这里的是大师兄带的弟子,我和南宫好歹是亲传。”他边说边把车翻正放平,又来扶我:“弄得到处是伤,还是我背你回去吧。”
我撇开他拉我的手,“你帮我拉车,我自己可以走。”开玩笑,背在背上,“兄弟”可就做不成啦。
“惦记什么破车,丢在这里了事。我背你啊。”林武玄拉开架势,做好准备。
我瘸着腿往上走,“赶紧得帮我把车拉上,下次还送菜呢。都是爷们,背什么背。”
林武玄听了一阵大笑,倒也不争辩,拉了车跟在我后面。
回园子费了很长的时间。好在笼在云中的月亮探了出来,大得很,光华似锦,走夜路倒也不难。四周蝉唱虫鸣,也算是惬意。
林武玄要给我上金创药,我们便在园子里搭了桌凳,月光下伤口看的很清楚。
“你适合做护士。”我没话找话,打趣他道。
“啊?”
“我说你适合做护院。有敌人来犯,直管往身上招呼,完了到处金创药一撒,包一包就行了。”
林武玄笑道:“这倒霉鬼护院还是你当了吧。算了,你这几斤几两可挨不了几下。你林大哥我倒也皮厚。”
我正要讽他,他突然做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说:“有人!”
“当然是人,还能是鬼。”鬼字还未落音,身边林武玄身形一闪,远处两人影已经交上了手,几招后又忽得分开。
“谁?!”我拉长了脖子,在夜幕中瞪圆了双眼,那人影快得像风,已至跟前。
“南宫!”
月影下南宫的面部线条没有了白天的僵硬和高傲,揉进了一些柔和的迷人。
林武玄怪叫一声:“这么晚了白姑娘还骚扰你?!你往这里跑?!!”
南宫不鸟他,对我说:“伤得重不重?”
“你知道了?我给上的药,没事啦。”林武玄自然比我嘴快。
我使劲使劲的点头,呈哈巴狗感动状,南宫帅哥难得这样关心我,叫人的思绪有些翩然。
林武玄坐直身子,说:“小丁,到底是哪几个王八羔子整你,你干嘛不说?有自个儿往洼地里翻的人吗?”
我指着鼻子,笑着说:“我啊。”
“能不能严肃点,没人跟你说笑。”林武玄转向南宫说:“见过这号人吗,属鼠的,胆小怕事的很。面子都被他丢光啦。”
南宫满是询问地看向我,我只有讪笑,“小事啦,没什么面子里子的。就算你揪出元凶,暴打一顿,又能起什么作用。”
“小丁!”林武玄很无奈地喊:“我怎么会遇到你这种人。”
我摸摸鼻,傻笑。
三个人在一起,很久都没有再讲话,在静谧的夜色里,安静的坐着。
月色笼罩的天空深邃而纯净,稀稀落落的有几颗星点缀。试剑山庄雄伟的房舍隐匿不见,听到的只有鸣蝉的鼓噪。
“好漂亮!”我感慨。
“什么?在哪里?”林武玄问。
“夜空。你们不觉得很美很纯吗?我原来住的地方哪里有这样的星星,这样的月色。”我半靠在桌沿,仰望着,内心一片清明。
林武玄怪叫一声,“你到底哪里来的?你被人关起来养大的?你连这也没见过?”
“很美。”南宫少有的搭了话,轻轻地讲。我感激地看他,他也仰着头,看着。
林武玄的显然有点受伤,他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看的,但他还是努力地抬着头,良久,他说:“星星太小了。听说世间的英雄死后就会化成天上的星星,可惜都太小了,不注意就根本看不到。月亮多好,又大,又亮,可惜又只有一个。”
我忍不住笑:“这漫天的星星,任意抓一个都比月亮大。你的眼睛是会骗你的。”
“怎么会?你骗我的吧小丁诺?南宫,你家老爷子深谙星相,你应该知道啊。小丁又诓我,他是从一个连星星也没法看清楚的鬼地方出来的楞头小子。”
我又笑:“不信算了。大的东西离得远,看起来还大吗?天上的星星离我们太远太远了,当然看起来就小。你这么大人了,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射过箭吗,放一西瓜在你面前大,还是离你八百里外大?”
“八百里外我就看不见了,不止是我,师傅也看不见的。”林武玄诚实地说。
“如果看的见呢,想想,”我启发他。
“是真的看不见的。”
好吧,我放弃了。
三个人就那样坐着,不再讲话,话有时候本来就是多余的,也不说要走,也不回去睡觉,就那么坐着,感觉很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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