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双眼盯着包裹成粽子形的双脚，火烧火燎的疼痛从心中穿来穿去，她幻觉着自己的双脚放在了油锅中，在油脂吱吱的响声中，脚面上浮出了深黄的泡泡，就像油煎过的黄米糕，一股焦脆的烦燥攫取了她的心，她茫然四顾，灰蒙的窑洞中，只有自己呆呆地坐在冷凉的土炕上，她狠狠地将缠绕在双脚上那条已经污浊得看不出颜色的布条解了下来，一阵放松后的痛苦伴着清凉的冷气从脚后传到脚尖，她战栗着发出痛快的呻吟。突然，一把剪刀毫无症兆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的头脑轰地一响，眼前一片红光，一只小拇趾从红肿的脚尖上逃逸出来，在红光中旋转着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母亲惊恐地盯着脸部上方那朦胧色的旧报纸糊裱着的屋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压制着随心脏咚咚跳动的身躯：“你个死鬼，又回来吓我。”喃呢的母亲感觉到身体的麻木不适，想要从火炕上翻个身，两脚火辣辣的痛苦让她放弃了这点小小的奢望，失望地抿了抿干巴塌陷的嘴唇，从被子中伸出鸡爪般枯瘦的双手，抓着腰侧的被子，塞往腰部不适之处，腰与褥子紧紧贴着，没有一丝缝隙，气息短促的她，只能懈气地停下了多余的动作：“唉，死鬼啊，我们快要见面了。”母亲转头看着窗户上洒出的晨曦，晖光映在她的脸上，皱褶的纹理簇拥在一起，好像绽放出一簇焦黄的菊花。
一.裹脚
“那年的冬天真的很冷，水缸内的水都结了冰。”母亲的话说得很轻，轻的如风一样轻飘飘地飞走了，飞走的还有母亲的思绪。
”娶媳妇，响大炮，公公看着婆婆笑。
坐车上，吃口糖，跳下车来上庭堂。
拜天地，入洞房，男人女人上了炕。
男看女，女看男，一对鸯鸳喜心上。“
那是母亲与死鬼的结婚场面，在自己结婚的窑洞前，在一群孩子们的喜闹中，母亲与她口中的“死鬼”结婚了，那年她十七岁。
结婚的喜悦三天后随“死鬼”带回的两条污浊不堪的裹脚布陷入了低谷。据说死鬼的爷爷的爷爷是道光末年的举人，到了死鬼父亲这辈，虽然家道中落，但每到出门时，他父亲会用猪皮中带脂肪的一面擦擦嘴，厚嘟嘟的嘴唇显得油亮细滑，虽穷困潦倒，但架子不倒，大有我祖上也阔过的率性和浪漫。祖先没有给死鬼的父亲留下万贯家财，倒是给家门留下了一些许多规矩，裹脚就是家中女人们遵守的规矩。一双软玉凌波小，两瓣红菱落步轻。
死鬼用裹脚布把母亲双脚中趾、无名趾和小拇趾生生地折向大拇趾，整个脚背拱成弓型，痛得母亲嚎叫着：“你个死鬼啊，你轻点好不好，我求你啦。”从此母亲称父亲为死鬼。
死鬼看着老婆脸上亮晶晶的汗珠，他那蒲团般的大手轻柔了许多，撕扯布条不再挺直，草草地把母亲的脚裹成了两个大粽子，几天后死鬼的母亲看着母亲那簸箕般的双脚，有点威胁地给母亲讲了一个故事：死鬼的婶婶在娘家没有裹脚，回到婆家后，婆家让她裹脚，无名趾和小拇趾折不到脚心去，没办法裹脚，她的婆婆就用剪刀将两个趾头给剪去了，母亲听了很害怕，极力配合裹脚。
母亲裹脚后，白天干活虽然痛苦，由于干活忙碌，容易忘却，每到了晚上，躺在炕上时，两脚肿胀疼痛，感觉就像把两个脚如放在火上烤，难以入睡。死鬼就从结冰的水缸内把冰块舀在水勺中，把水勺放在母亲的脚上轻敷，开始还好些，后来这种方法也不灵了，死鬼无法忍受母亲野狼般的哀嚎，不得已放松了她的裹脚布，倒头安然地睡去了。断断续续一个多月，婆婆发现母亲的脚还那样的丑陋和显眼，本想剪掉母亲两脚那不听话的无名趾和小拇趾，让儿媳也如自己有一双让男人眼中闪光的三寸金莲，只可惜家中确实也养不起一个连走路都不会的儿媳妇，虽然看到母亲的那双长脚，就像吃了一只苍蝇，但生存的需要还是让她委曲地接受了面对现家，从此没有再去折腾母亲的两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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