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伊嘉
—1—
你是村里最后一位裹脚老人，自你之后，再无裹脚老人。
两个月前，你还坐在门口的大黄椅上，和路过的人、前来串门的人谈笑风生。
而现在，天人永隔，再无相见。
虽然我深知生命无常，但是你的离开，依然让我无法释怀，不是因为太快，而是我从来没有准备好。
2018年3月27日，你住院了，病因是头晕胸闷。
我是在一周后的清明节才知道。
—2—
清明节放假，我怀着探望普通病人的心情去探望你。
我相信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出院，还会像从前那样，坐在门口的大黄椅上，像说故事一样给我们讲着几十年前的事。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你的病床前，细细端详着躺在病床上的你，我以为你睡着了，不料你睁开眼看看我说：“回来了。”
拍拍床沿示意我坐下。
我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握着你的手，你轻轻捏了一下以示回应。
你的手还如以前般温暖。
你让我们把病床摇的高一点，待调到你舒服的位置，你仿佛瞬间恢复了精神：“看看边上有什么想吃的自己拿点吃。”
我纹丝不动。
“你这妮儿，怎么不听话了，坐车不累啊，还没吃饭吧，你不饿啊……我给你说你姑买的那个我也叫不上名的东西可好吃了，你快尝尝……”
无论什么时候你见到我，第一件事总是让我吃，好像我在外面从来没有吃过饱饭一样。
—3—
我架不住你的唠叨，更不忍让你一遍又一遍地催促我，拿了些吃的，你慈祥地看着我，这下心安了。
以往回到家，你一见到我就说着村里发生的大事小情，或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有时候同样的事情你会给我讲很多遍。
可是当时住院的你，虽然气色、精神看起来还不错，说起话来声音依然洪亮，同病房的人说，这样的精气神，一点不像九十多的人，但是你却变得沉默寡言了。
看到大家都去看望你，你吵嚷着要回家，嘴上说着：“都放假了，我不回家，就看不到别人了。”
“家里人都来这里了，你还要回去看谁啊？”
你的儿女不放心，让你在医院多留几日，可是你却闹起了脾气，开始绝食，把嘴巴绷的紧紧的，任凭姑姑怎么说你就是不开口。
气的大家跟着一起抹眼泪。
我们哄着你说：“只要好好吃饭，乖乖听话，按时吃药，情况一旦好转我们就带你回家。”
听了我们的劝告，你果然好好吃饭，还觉得别人喂着吃不方便，非要自己端着碗吃。
—4—
清明节后的每个周末，医院成了我的必到之处。
你的情况时好时坏，到后来开始持续发烧，出现肺部感染，就你的情况而言，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那段时间，我最害怕的是接到家里的电话。
每次看到痛苦地躺在病床上的你，变得越来越虚弱，内心很是心疼，年逾九十的你，历经大风大浪，都一点点熬过来了，一直期盼这次也能有个好结果。
你不止一次地当着我们的面交代后事，叶落归根，又害怕自己出不了医院，你说，出院的时候一定要给你穿上鞋子，不然找不到回家的路。
或许憋着一股劲儿要回家，又或者对子孙的恋恋不舍，你的情况又有所好转。
那天爸爸用轮椅推着你在病房外晒太阳，你还和未到场的家人一起视频，种种迹象表明你很快就能出院了，我们别提有多高兴了。
—5—
2018年4月26日，农历三月十一，你出院了。
妈妈给我打电话说你又可以自己下地走路了，还和邻居讲你住院期间的趣事，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回家第二天，农历三月十二，是你的生日，也是我的生日，然而我没有回去。
听妈妈说，生日那天，你很开心，说说笑笑，能吃能喝，连邻居都说你这恢复的真好，福大命大。
殊不知，这成了你最后一个生日。
4月29日，五一假期第一天。
我还沉浸在你康复的喜悦中，兴高采烈地回家了。
刚到家门口，门还没打开，妈妈就从你的院里回来，眼眶红红，给我说：“赶紧去前院看看吧，奶奶快不行了。”
我丢下行李赶紧朝前院走去，忐忑不安，紧张万分。
因为是假期，家人都在，到了你的房间，我看到家人围在你的床边，个个红着眼，表情严肃。
病床上的你，脸色苍白，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滴水未进，眼睛也已经睁不开了。
站在你床前，我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淌。
家里有经验的人说，你应该是难以撑过当晚，一边安排人去买寿衣订棺材，一边交代我们晚上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时刻关注你的变化。
到了凌晨，我被家人支回去睡觉。
但是我哪里能睡的下呢，半夜翻来覆去，迷迷糊糊似睡非睡。
天还没亮，我已睡意全无。
起来前往前院，还没到你的房间，就听见你说“我不吃了。”
进了房间才听见昨天值班的家人说，你吃了半碗饭。
谢天谢地。
—6—
五一假期三天，每次我到你床前，你总会问我一句：“都几天了你怎么还没去上班呢。”
“还是假期呢，奶奶。”
你又开始持续发烧，手臂上也因为输液有了瘀血，后来，连针都扎不进去了，医生扎绷带太紧，松开绷带直接导致出现了一个大伤口。
真是遭罪。
假期结束，我要回去上班，你还给家人说“都来了，我还是没能走，还不如早点去那边呢，这样你们也不用这么辛苦，一个个都瘦了。”
此时你觉得自己已经是大家的累赘，然而你看我们长大，我们陪你变老，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带着不安，我回去上班了。
—7—
以前我还不太相信心灵感应，可是这一次，我信了。
5月9日，当天晚上我睡去，就开始做梦，梦里全是你，我梦到小时候发家里发洪水，你一手拿着蒲扇帮我赶蚊子，一手抱着我在高高的土坡上坐了一夜；我梦见我们生日前一天，你问我想吃什么，你给我做；我梦见你做的煎饼，梦到你做到的炒面酱，梦见你做的炒花生……这一个长长的梦里，是我们的全部。
渐渐地，我看到你一点点的变模糊，我想要伸手抓住你，可是什么都抓不住。
从梦中惊醒，从床头摸出手机，一看是5月10日凌晨两点。
我辗转反侧，周身烦躁，怎么也不得睡。
我很奇怪，当天的天气明明不热，可是我还要开空调才能入睡。
凌晨5点，妈妈给我打电话说你离开了。
我打开微信，看到叔叔在微信群里发：凌晨1：50仙逝。
你离开的时间段，正是我在做梦，想必当时的你一定在想我吧。
—8—
你的一生从不糊涂，直到最后离开，你也很清楚。
你认得所有前来探望你的人，还给他们说：“不中了不中了这次是扛不过去了。”
离开前两天，你还在给姑姑说去给叔叔做他爱吃的煎饼。
你一边说加多少水，用多少面，怎么摊在锅里，一边说着自己是不能煎给你们吃了，你还自言自语的叫着姑姑的名字，说该吃饭了，别饿着……
直到生命的尽头，你还操心着一家老小。
入殓封棺之前，要做遗体告别，我们在里面放了你生前最爱的物件，我想去但又不敢上前看。
小时候遇到村里办白事，我都会远远的绕着走，内心是对死亡未知的恐惧。
可是面对最亲的你，我坐在棺材旁边，哪怕只有我一个人在家，却没有恐惧，甚至我还去抚摸它。
我知道你还在陪着我。
5月26日，我们在灵堂下守灵，一边叠着纸元宝，一边回忆着你生前往事，我们想你炸的油条，想你做的煎饼，想你蒸的包子，炒的家常菜……可是在你生前，我们谁都没有学会你的手艺。
5月27日，葬礼。
下葬那天，家人让我在棺材上取了一个穗子，说那是为了后代好，我猜想传统的风俗寓意应该是老人给子孙留下来的最后一点念想和庇佑了吧。
取一抔黄土，撒在棺材上，随后一掀一掀的土，将棺材在地下掩埋，等到最后一点也看不见，成了一个小土丘。
奶奶，你真的离开了我。
【齐悦梦想大型社群更文第7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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