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言墨再次注意到时间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如果这场雨能小一些,明天一早就有车子上山来接他们了。这三天的与世隔绝太过漫长。晚饭后的气氛总是懒散而凝滞。大家三三两两坐在客厅里。安沉依旧在拨弄她的大提琴,琴弓摩擦着琴弦,呜呜咽咽飘出了一串低沉的、熟悉的旋律。
送别……
纪言墨又想起了苏瑶光留给他的视频,那副哀伤的神情挥之不去。录制视频的时候,苏瑶光是不是就知道自己会遭逢不幸?可是既然知道,为什么她还要上山来呢?如果她不上了,还会不会死?
相比于小提琴,大提琴低沉的声音犹如悲伤的潮水,淹没了整个大厅。一时间大家都安静了下来,默默听完了整首曲子。
“梦见……家和母亲?”很少主动参与话题的齐连突然发问。
“是送别吧。”陆扬说道。
“是送别,没错……”安沉轻轻地放下琴弓,忽然转向了齐连,“原曲的确是梦见家和母亲,没想到……您对这个也有研究。”
安沉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而深沉,齐连脸上则青一阵白一阵,有些退缩,半晌才不无尴尬地回应:“好像……好像是之前偶然听别人提过的。”
“瑶光很喜欢这首曲子。”乐霖突然接进话来,神色有些落寞。想到自己曾经的恋人就这样香消玉殒,不知道他心里是怎样的感受。林夜梵只是默默坐在他身侧,双手轻轻搭在他的手上。
安沉点了点头:“她从小就很喜欢这个曲子,我听说,那晚她失踪以后,也给纪先生留了一段视频,是她演奏的送别。只是不知道,当时她想的是送别,还是家与母亲。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几年了,但是当时她父母的事情对她打击太大。”安沉特意强调了“从小”二字。
“安沉……”纪言墨出言打断了安沉的话,他有些担心,安沉说的太多是否会给她自己带来危险。但一时间,他又找不到什么话题。大多数人,都知道这首曲子是送别,但齐连说出了梦见家和母亲这个名字,说明……他是从某个专业人士口中知道的。极有可能,就是小时候的苏瑶光。
“安沉,瑶光父母的事情,是意外吧?”张钧问,“从前你们都很回避这件事,总让我觉得这不是简单的意外。我知道你们俩从小是一起长大的。现在瑶光突然出事了,有什么关联吗?”
“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安沉应道。
“只是怀疑了很久。如果瑶光想留下的信息不是送别,而是梦见家和母亲呢?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方便直说?不……没什么,如果你们不方便说就不要说了。但愿是我多想了。”张钧倒是没有强求,但纪言墨已经感到自己背后出了一身冷汗。他插不进话,只能悄悄观察齐连。齐连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珠不停地转着,不知道在计划些什么。纪言墨的确与陆扬商量过,看能不能让齐连露出马脚,但是他并没有想过要安沉来冒这个险。
“如果瑶光姐遇到了什么困难,她为什么不能直接说呢?”林夜梵问着,那神情就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可是说心里话,纪言墨无法喜欢这个姑娘。她漂亮年轻,看起来乖巧听话,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让纪言墨感到不舒服。并不是因为她和苏瑶光那点过往。纪言墨无法判断她是不是真的那样单纯,可他直觉认为不是。尽管他并不觉得林夜梵会杀了苏瑶光。
“先不说这些了。”虽然并不在计划中,乐清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匆匆岔开了话题,“明天要是雨小一些,车大概就能上来了。可是陆警官,我们是不是……也不能直接走?”
纪言墨身旁的陆扬点了点头,表示的确不能直接离开。如果信号始终不能恢复,还是由司机再下山去报警比较合适。
“真是奇怪了,以前来过这么多次,也遇到过天气不好的时候,怎么也不像这次一样完全没有信号。”齐连不由地抱怨,时不时看着自己的表,显然有些不耐烦。剩余的这几个小时,对他来说是不是格外煎熬呢?
“是啊,明明信号塔也没坏。不过用不了手机倒是清静多了,反正不能用,我都没带在身边了。”吴励生往沙发里一倒,闭着眼,轻轻哼着方才安沉拉奏的旋律。
梦见家和母亲……纪言墨心中的种种疑问再次被勾起。假设……齐连真的是那个害苏瑶光家破人亡的人,那么,苏瑶光明知道对方很危险,又为什么要上山来呢?
如果齐连真的是凶手,纪言墨几乎可以构想出整个犯罪过程:齐连在自己的房中和张虎合力杀了苏瑶光,随后齐连将张虎骗到山上淹死。他既然来过几次,知道山上有湖也不奇怪。随后他将苏瑶光的尸体从窗户外搬到了张虎的房间里,避开了其他人的眼睛。大雨足以冲刷连廊上的些微血迹。假设这一切成立,齐连的房中一定会留有血迹,他害怕最终的搜查,所以思前想后还是和房东太太要了洗涤剂。但是,纪言墨知道,血迹不是那么容易清洗的,所以目前还有机会让他暴露自己。所以他匆匆和陆扬商量了对策。
但是这个计划太过粗糙,不知道究竟能否实现。但……实在不行,等到警察到来再搜索房间,还是来得及的吧……
陆扬看起来依旧从容不迫,拿着手机研究着什么。纪言墨瞥了一眼,发现是苏瑶光和张虎遗体的照片。这些都将作为证据吧。纪言墨不忍多看,陆扬拍了不少细节,但他总隐隐感觉照片上好像什么地方不太对。
“陆警官,你这些照片会直接发给同事吧?”纪言墨问道。
“会,可惜信号不好我始终没有发送成功。”陆扬顿了顿,才又说道,“不过,等报警之后,也会有专业人员过来处理……”
齐连冷冷哼了一声,说:“那你这些有什么用?”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功报警,为了避免他们过来时遗体状况发生变化,我还是第一时间拍照比较好。时隔三天,有些证据是可能消失的……”陆扬说着,将手机放在了桌上,往后一靠,闭着眼睛思考着什么。
“轰——”
外面突然传来爆炸声,大厅里的灯光跟着闪了闪,随后彻底灭了,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啊!”有人尖叫了一声,大概是林夜梵。
“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概是跳闸了?还是打雷了?”
“杨太太!你在吗?”
“我在的。”远远传来了杨太太的声音,随即看到了三道手电光,“大概是外面的电闸出了什么问题,我这里只有三支手电。等我出去看看。”
“我和你去。有工具箱吗?”纪言墨感觉到身边的陆扬站了起来,朝着杨太太的方向走了过去,随后便看到一支手电筒移到了他手里。他将手电往前递了递,说道:“大作家,你们留一支,在里面稍等等。”
“好。”纪言墨站了起来,趔趄几步,接过手电,黑暗中仍有些不适应。
“我们也去帮忙。”不知道是张钧还是吴励生说了一句,随后纪言墨便听到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匆匆忙忙往外面去了。
大厅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黑暗中没有人想说句什么,耳边只清晰地听到淅沥沥的雨声。纪言墨僵硬地拿着手电:他知道停电是计划中的事情。可是之后一切会顺利吗?
手电光始终照着纪言墨脚下的那块地毯。他不能转向任何人,一点光亮都可能影响他们的计划。耳边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和交谈声,但并没有人公然讨论什么。这突然的停电似乎让大家都很不安。
黑暗中的时间,一分一秒都很难熬。
踩在地毯上的脚步声愈发沉闷,越来越多人坐不住了。说话声也渐渐大了起来。
“怎么还没修好?”率先发牢骚的是齐连。
“齐董事长,稍安勿躁,外面下雨,他们也要花点时间。”乐清安抚道。经过这件事,她大概要花费不少功夫来安抚这位大老板,假如他不是真凶的话。但……有更大的可能,她要为乐团另谋生计吧。
安沉那边怎么样了呢?黑暗中纪言墨转向原本安沉坐着的方向,试图寻找她的轮廓。不知道她成功了没有。
“那位陆警官看起来很能干,大概没什么问题。”是安沉的声音,而且就在纪言墨身后不远处。看来她已经成功了。能在黑暗中这么快地办完这件事,也真是厉害。
“但愿吧。”接话的是齐连。纪言墨可以感觉到他已经站了起来,换了个位置。客厅里有湿冷的微风,大概是谁把窗子打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大厅的灯突然全亮了。灯亮起的瞬间,纪言墨留意了一番,只有他和乐清是留在原来的位置上的。林夜梵和乐霖原本似乎站在窗边,大概是很亲密地靠在一起吧。灯亮的瞬间突然分开了,脸色有些尴尬。齐连则匆匆朝着自己的房间看了一眼,很快又折了回来,坐在沙发上。
让纪言墨感到奇怪的是,齐连的房间并没有异样。按道理,安沉不是应该……
“都恢复了吧?”四个湿淋淋的人从外面回来。
“哎呀真是辛苦你们几位了。赶紧换个衣服吧。你们明天就要回去了,那儿有烘干机,可以先把换下的衣服烘干。”杨太太收拾着几支手电筒,一边交代着。
“嗯,不着急……”陆扬走回到纪言墨身边,在桌上扫了一眼,又摸了摸身上的口袋,皱起了眉,“奇怪,我的手机呢?”
“你没有随身带?”纪言墨故意问道。
“我想停电之前我放在了桌上。匆匆出去,没有随身带。”陆扬摇了摇头。
“可是陆警官,你的手机里是有重要信息的吧……”安沉也走了上来。这时一直坐着的乐清站了起来,欲言又止。纪言墨看见她偷偷瞥了齐连一眼。
乐清也是怀疑齐连么?但是看她的神色深沉,纪言墨又觉得她似乎另有想法。乐清是个心思非常缜密的人,虽然纪言墨才认识她三天,但他可以明显感觉到这个人的精明。纪言墨不能确定苏瑶光在乐清心里是什么地位。苏瑶光天赋异禀,在乐团里是个重要角色。但乐团毕竟又是一个整体,如果因为苏瑶光的死发生了什么变故,乐清会如何处理呢?纪言墨想起了昨晚和乐清的谈话。乐清显然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但是作为乐团的主心骨,作为一个从小跟着乐团长大的人,乐团的利益对她来说也许更重要。她想保护这个团队里的每一个人。失去苏瑶光对她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但是乐清足够坚强,这个看上去犀利却瘦弱的女人一直在以自己最大的力量支撑着这个生存并不容易的乐团。
所以,现在证据突然消失,对乐清来说,或许不是坏事。
因为自己的这个想法,纪言墨不禁打了个冷战。或许……是自己想太多了吧。
而齐连呢?他脸上似乎有一闪而过的窃喜,似是如释重负。但很快又凝重起来。
“是啊,重要的信息都还没能发出去。不过……我们这里就这么大,也就这些人,我想丢不了。”陆扬双手插在口袋里,语气颇为肯定。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他们的判断是正确的吗?
“拿手机的人肯定是做贼心虚吧。那他不会把里面的证据都删了吗?”安沉摇头说道,“就算刚才停电看不清,来不及删,在明天警察到来之前,开始来得及销毁证据和手机的。”
“那我们现在搜查吧。”齐连这句话说得异常有底气。的确,手机不是他拿的,他自然不心虚,但是他真的愿意让人搜查他的房间?
但是,安沉究竟有没有成功地把手机放进他的房里?他太过警惕了……
“等等!”安沉突然喊道,“我的手机好像恢复了一点信号,我试试看?”
陆扬点了点头,纪言墨便看见安沉开始拨号了。
真奇怪,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一时间,似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纪言墨甚至能听到安沉听筒里的“嘟嘟”声。
怎么突然有了信号呢?但是,陆扬的手机有信号吗?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们就是要借陆扬丢了手机这个突破点搜查房间,寻找齐连的作案证据的。所以就算齐连自己不提出搜查,他们也会提。但是,为什么他们突然改变了呢?
突然间,一阵微弱的铃声传了出来。
那个方向是……乐霖的房间?
怎么会这样?
而乐霖显然比纪言墨更加震惊。他睁大了眼睛定在原地,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乐老师……”林夜梵皱了皱眉,拽了拽乐霖的袖子,见乐霖没有反应,双眼不由向安沉看来。
陆扬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三步并作两步走向乐霖的房间。纪言墨还来不及思考,便忙不迭站了起来跟了去。
陆扬的手机便丢在乐霖房间的地上,上面的未接来电还显示着安沉的名字。纪言墨留意了一下信号情况,发现信号很快又消失了。
“真没想到……”说话的是齐连。
而一时间乐团里的其他人都沉默了。就连纪言墨,心中有千万个疑问,一时也堵在了嗓子眼里说不出口。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安沉这么安排的,还是真的是乐霖?
“不,不是我……”乐霖双眼神色迷茫,显然并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林夜梵抓着他的手臂,没有说话,双眼不停地打量着其他人。
“你……你们……”乐清指着乐霖,不由得全身颤抖,急红了眼,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安沉连忙抱着她,安抚着她的情绪。
气氛变得颇为诡异。纪言墨感到自己和其他人处在了不同的空间里。乐清、乐霖之间的愤怒形成了一张巨网,将乐团的人包裹其中,虽然谁都没有说话。乐霖显得那样苍老而脆弱,他不知道如何辩解。
“不可能是他,刚刚我们一直在一起。”林夜梵想替他辩解,可是在乐清眼里,她更加罪孽深重。
“你们两个关系亲密,刚刚又停电,谁能证明呢?或许是你们两个一起偷的。”齐连开始落井下石,语气刻薄尖酸,亟不可待地将一切归罪在乐霖头上。
乐清显然处在崩溃的边缘,她一直想说些什么,却被安沉制止了,只是气得不停地抚着自己的心口。
张钧和吴励生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他们心里怎么想呢?
陆扬检查完了手机里的东西,才开口:“现在什么都不用说了,明天警察来了就清楚了。”
“是啊……你们内部的事情,还是自己处理吧。”齐连率先离开了乐霖的房间,转身便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其他人都陆陆续续散了,就好像确定了乐霖是凶手的这个推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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