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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锦绣一中高中部最近又有几个骨干教师辞职了,教育主任王从越这几天忧心忡忡,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高二的知识竞赛已经排上日程,再过两个星期省里市里的领导都会来校调研。偏偏这时候,高一物理,高三数学的陈老师,张老师都纷纷离职,要么创办新的培训机构,要么与人合伙搞新型的教育项目。王主任站在办公室的玻璃窗前,眼睛望着远处的高中部大楼出神,目前为止,综合素质最好的高二语文老师周文青依然奋斗在第一线,学生和家长都十分肯定周老师,尤其下月市里的作文大赛就要打响了,周老师一定可以率领学生取得好名次,学校的声名也会更响,到时候招生工作就会好做一些,一想到周文青这个业界良心,王主任微微松了口气,罢了,留下的都是精华,这棵大树要扶植好才行,他看了看周老师课表,周三下午没课,便打电话通知周文青到教导处一趟。
周老师永远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书生打扮,平时朴素惯了,一件白衬衫和简单西裤就足以表现语文老师的秀气了,更别提周文青仪表堂堂,浓眉大眼,更显得有几分英气。推开教导处的门,周文青问:“主任,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我还在批改作业”,王主任端着茶杯呷了一口茶,咳了两声招呼着周老师坐在皮沙发上,“周老师,最近高中部老师辞职的事你知道吗”。周文青摸不清主任话里的意思,“听说了些,人各有志嘛”,“嘿,你倒真能想的开”,“想不开又能怎样?也许有更好的平台吧”,王主任脸色有些不悦,不晓得周文青说话这么生硬,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他略微吸了一口气,严肃地说:“周老师,目前高二的作文大赛是重中之重,你可要抓紧,上次拿了个第三名,这次有没有信心全市夺魁呀?”。周文青正襟危坐起来,用睿智深邃的眼神看着王主任说:“孩子们有天赋,做老师的点拨而已,至于能否在比赛中夺魁,就看临场发挥了,重在参与嘛,平常心去比,往往能更上一层楼”。王主任心里微微有了着落,一向稳重的周老师,轻易不把话说死,“也罢,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就让孩子们好好去准备吧,其他琐事,我来处理,这段时间,周老师可要辛苦了”。“哪里的话,主任,放心吧,高二的语文有我呢,不会搞砸的”,说完,周文青起身告辞,王主任也回身整理报告去了。
晚上回家吃饭,妻子刘凤梅没好气地唠叨:“文青啊,你说你们学校有啥好的,为啥人家都死命想着往上爬,出去机构补习创业,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偏要守着那一亩三分地,给你说了多少遍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娘俩?”。周文青听老婆说了无数次了,甚至都有些麻木了,坐在沙发上,手拿遥控器漫不经心地换频道,心里却想着作文竞赛的事,电视节目不停地换,广告烂剧乱纷纷地来回切换。见周文青没什么反应,刘凤梅恼火了,拿着菜刀冲出厨房,突然朝周文青大吼:“喂!老不死的,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这一惊一乍,吓得周文青一个激灵,平日慢吞吞地周文青顿时没了好脾气,顶了一句:“你神经病吧,我工作有点累,看电视声音大,没听见你说啥,咋了?”。刘凤梅真不知道说什么好,窝着火说:“噢,就你辛苦,别人都活该伺候你,我这一天送云儿舞蹈培训,回家还得给你做饭伺候你,你关心过我嘛,说你两句就不耐烦了,哟,看你这样子,心不在焉的,真是窝囊废!”。周文青脸色涨红,心里憋气的很,但又惧怕刘凤梅急脾气,尽力不与他一般见识,缓了口气转移话题:“罢了,你辛苦,全家你最辛苦喽,今天周云学的怎么样,她没跟你一块回来吗?”,刘凤梅压了压火,似乎也平静了许多,板着脸说:“你女儿成绩很好,马上要艺考了,老师都夸她有天赋,这两天在姑姑家住着,离训练馆近,过几天回来”,“那挺好啊,你还板着脸干啥”,刘凤梅被周文青调侃了一句,又气又好笑,拉下围裙,从茶几上到了一杯水,转身坐下,严肃地说:“培训费得5200元,你一个月工资才2200,,马上又要艺考,又要花钱,你说你打算在那个破学校呆多久,人家老王都跳槽去了新东方,你就这尿性”。妻子的话何尝没有道理,可是一想到身为教师的责任,周文青向来鄙夷为了钱财名利而教学的老师,他低下头不说话。刘凤梅接着说:“你总说为了学生好,学校你是骨干,你一走学校语文这一块就没人了,可是文青啊,你在乎你的责任,你的教学,你的学生,你有没有想过你女儿,还有我,这个月又要交房租了,你看着办吧,我去敬老院做饭那点工资也勉勉强强了,可咱不能总是维持现状吧,多少年了,还在这破屋子,冬天没暖气,夏天没空调,到处蟑螂老鼠窜门,真是受够了”。周文青无可奈何,不知道这些年是什么让曾经善解人意的妻子变成了这般,整日唠叨抱怨,但转念一想,实在是自己这个顶梁柱没用,一边学校责任重大,一边家庭经济压力,时常让周文青焦头烂额,他想到这些,忽然一阵胸闷,脸上的额头冒着冷汗,感到呼吸都变得格外沉重,他倒头靠在沙发上,对着刘凤梅愧疚自责又无语:“你……我……唉……”,突然整个人晕了过去。这可把刘凤梅吓坏了,她有些后悔,赶紧扶着周文青,右手抚着丈夫的胸膛,给他上下来回摩挲,紧张地说:“文青啊,你不要吓我,我说话重了点,你顺顺气,顺顺气,来喝点水”,刘凤梅将水杯递到周文青干裂发白的唇边,丈夫呷了一口,忽然微微张开眼,叹了口气:“凤梅啊,你老了,火气却越来越大了,让我休息会吧,我想过,等带完这一届,我就离开好好赚钱”。听到丈夫无奈地话语,妻子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在丈夫的脸上,凑上前抚摸着泪花:“不说这个了,你累了一天了,快进屋休息吧”。说着扶着丈夫慢慢地躺在床上,妻子给周文青盖好被子,转身又去做饭了。
二
临近六月,炎热的夏天悄悄来临了,锦绣一中的师生们正在为马上到来的期末考试而忙碌着。高二一班的文雨熙是班里最具文学天赋的女生,她生于书香之家,父母都是高校教授,从小耳濡目染,她性情活泼,又有一种被文化浸润过的娴雅,在班上人缘极好。临近期末,文雨熙尤其刻苦,除了每天繁重的作业要完成,她还要代表学校参加全市组织的作文大赛,按照周文青老师的要求,每天放学之前必须完成一篇1200字左右的作文,周文青拟好主题,任由文雨熙自由发挥,写完后,周文青会亲自审稿,半个月来,每天如此。
今天的语文课,周文青讲完庄子的《秋水》,意犹未尽,于是布置作业,让学生们回家翻译课文,了解庄子的生平与思想,课后,周文青找到文雨熙:“读庄子的散文,你有什么感想?”,文雨熙平时上课极为认真,往往老师一边讲,她便一边用笔记在课文旁边,碰到好的句子划出来,一有所思便写在旁边,她笑了笑,不假思索的回答:“老师,鲁迅先生讲:‘汪洋辟阖,仪态万方,晚周诸子之作,莫能先也’,我在读庄子的《秋水》及《逍遥游》,都有一种逍遥洒脱的感觉,老师,我很喜欢庄子,觉得他是一个很可爱的人,嘻嘻”,“噢?看来你对庄子的散文把握的不错,老师希望你多思考,应用到作文上,发挥想象,尽情挥洒,但文章内容务必真诚,语言顺畅,情感真挚,只有这样才能打动读者,明白吗?”。文雨熙点点头,她忽然俏皮地问:“老师,你该不会又有什么难题要给我吧?”,周文青终于拿出一本《庄子》送给文雨熙:“这本书你看完了再还我,作文大赛马上就要来了,半个月来,每天训练文章,大体行文技巧你已经纯熟,现在不需要刻意去练笔了,应多看看名家的散文,开拓视野,对你的文章境界提升很有帮助,至于素材生活,则需要你自己多多积累啊”。文雨熙手捧着散发着书香的经典,眼睛闪亮着,老师的教导更让她受益匪浅,对即将而来的作文大赛越发有信心了。
文雨熙越发勤奋了,同学们都能从她身上感到一种精神力量,她无时无刻不在读书记笔记,往往放学了还在看各种材料,有好几次门卫检查教室时,才发现只有她一个人。
星期五的一个傍晚,天气格外闷热,一时间乌云密布,怕是要下暴雨的样子,周文青还在办公室里批改作业,窗户忽然一阵凉风吹来,将桌上的纸张吹掉了,周文青才下意识的看了看表,已经晚上7点钟了。该回家了,他猛地站起来,忽然感到天旋地转,眼睛一黑,又坐在椅子上了,他的额头渗出一丝细汗。自从在家里跟妻子达成共识之后,他时常会忧虑地在学校里转悠,看到来往走过那些欢声笑语的学生,心里总是觉得有意思愧疚,于是没日没夜的备课上课批作业。也许是自己太累了,周文青缓了缓,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但仍然有气无力的样子,他的脸色发白,嘴唇微微颤抖,身上的的皮肤一阵一阵起着鸡皮疙瘩。他洗了把脸,照例最后一个走。
从办公室路过教室走廊,学生们早早放学回家了,周文青忽然看见二楼自习室里还亮着灯,于是上楼梯走到高二一班的教室外面,发现后门紧锁,前门也只留着一条缝,正当他走到前门一看究竟时,突然教室里一阵噼里啪啦桌椅倒下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个女孩的惊叫与哭泣,周文青冲进去,看到两个男生慌张地跳窗而走,待到周文青上前追赶时,墙外边的马路上,两个黑影瞬间就不见了。
周文青回过头,居然是文雨熙,她一个人抱着腿缩在课桌底下,眼睛充满了惊恐,她的肩膀还有裤腿都被抓破了,头发乱糟糟的披下来,周文青上前准备扶文雨熙起来,谁知手刚触碰到她的肩膀,文雨熙立即发疯似的猛打猛踢周文青,低着头不让周文青靠近,然后一阵歇斯底里的大哭,一边用力推开周文青。周文青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他看着文雨熙失魂落魄地样子,就像是自己女儿被欺负时心疼。就在周文青手足无措的时候,学校门卫带着文雨熙的爸爸听到声响上来了,这一幕被文雨熙的爸爸文轩义撞到了,孩子这么晚还不回家,马上就要下雨了,文轩义担心女儿出事,没想到,竟然跟一个语文老师在教室里。门卫也大吃一惊,一向温文尔雅的周老师,怎么会干出这样有违师德的事情。
周文青一时窘迫,脸色尴尬地说:“我……你是学生的家长吧,孩子受到了惊吓,刚才……”
还没等周文青说完,文轩义就怒不可遏的上前一拳头锤在周文清的脸上,顿时鲜血直流,文轩义怒目圆睁,对着周文青大吼:“好你个老师,我女儿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简直禽兽不如!”,周文青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他准备上前解释,但文雨熙显然发疯似的谁都不让靠近,文轩义拉着女儿:“我是爸爸,别怕,爸爸来了”,一边轻声呼喊着,一边用手抚摸着孩子的头,过了一会,文雨熙才渐渐平静下来,紧接着整个人无力的晕过去了。周文青上前来帮着扶文雨熙,谁知道文轩义一甩手就推开周文青,自己抱起孩子,头也不回的下楼,门卫大叔也一声叹息看着呆如木鸡的周文青,两个人都无可奈何地一言不发。
三
文雨熙病倒了,家长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大夫说孩子受到了惊吓,一时间神志恐怕难以恢复,这段时间需要观察,不要再刺激孩子了。
想到自己的女儿被耽误了,以后怎么见人,怎么好好学习,这个学校真是乌烟瘴气,怪不得有那么多骨干老师离开。怒气冲冲的文轩义闯到学校要讨说法,教导处主任王从越迫于舆论压力,万般无奈将周文青停职了,高二语文课暂由实习老师刘晓芳负责。
周文青猥亵女学生的新闻不胫而走,学校论坛,贴吧还有同学私下议论的都是周文青与文雨熙之间的师生关系,有的说周文青喜欢文雨熙,才每次以教授作文的名义接触文雨熙,有的又不敢相信平日勤恳亲切的周老师竟然是个大色狼,一时间,学校里随处可见侧目而视以及交头接耳的人,其他老师都难以接受这样的事情,校园环境氛围都被污染了。校方领导更加感到棘手,偏偏在这时候出这档子丑事,无论真相如何,对学校声誉都是不小的影响。
周文青的女儿周云也知道爸爸出事了,她是从学校网站上看到的,现在周文青的新闻简直被各大媒体争相报道,负面舆论病毒般地扩散到全市里各个学校,周云的同学开始用鄙夷的目光和不屑的神情对待周云:“想不到,你爸是这样的人,还一天道貌岸然地装老师”,“什么样的家庭出什么样的人,没准你这么优秀,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唉,周云的爸爸这样完喽”。周云一时间似乎被孤立起来了,尽管她相信父亲的为人,尽力去辩解,可是当论坛上扒出来当时楼道里的监控时,的确看到周文青跟文雨熙在拉拉扯扯,然后就是家长前来,一切都看的明明白白,让人无法辩驳。周云脑袋就像炸了一样,看到同学们都用异样的眼光,仿佛利箭射向自己,她无处可逃,也没心思准备艺考的事,整个人都郁郁沉沉的,然后向学校请了几天假,没想到竟如此顺利的批准了。
周云回家,走近门前就听到屋子里乱哄哄的。刘凤梅正在跟周文青大吵大闹,摔盆摔碗地骂:“你到底干没干这事,现在满大街都是你猥亵女学生的丑事,现在街坊邻居都怎么看我,怎么看你,出门买菜都被人瞧不起,你也真是的!”。周文青紧咬牙关,眼睛盯着刘凤梅,面对眼前这样熟悉又陌生的妻子,他心力交瘁:“难道你也不相信我嘛?让他们说去吧,你管他们呢”。刘凤梅更加怒火中烧:“呵!你倒心挺宽的,没准你就喜欢人家小姑娘呢,每天回家那么晚,别以为我不知道,有好几次都是看到你跟那个女生在一起”。周文青再也抑制不住这样的羞辱,奋起用拳头砸向桌子,桌上的玻璃杯和茶壶瞬间倒翻在地,噼里啪啦的碎了。刘凤梅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丈夫,这还是当初温文尔雅的周文青吗?刘凤梅也气坏了,想起这么多年过的什么日子,脸色青一块紫一块的,她歇斯底里地在房间来回踱步,发疯似的蓬乱了头发,用手指着周文青:“好啊,我就说了你几句,你倒发起火了,你怎么不在外边出息去呢,真是受不了你了”,然后扭头进屋坐在床沿,顿时哭泣地泪如雨下。整个家庭气氛显得格外凝重,在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中,周文青颤颤巍巍的喘息着,他的胸口隐隐作痛,脸色煞白,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口干舌燥的,想喝水,地上乱做一团的碎玻璃渣子,简直就像是心肠碎了一地。刘凤梅啜泣着,悲愤交加地吐出两个字:“离婚!”,周文青听到后,顿时眼前一黑,想挽留,又无可奈何,总觉得什么境遇乱七八糟的事情,倒霉的时候全都一股脑的出现了,郁闷之极,压抑至极。
周云在门口听到了一切,她轻轻用钥匙开了门,看到家里一片狼藉,父母的哭泣与喘息声,沉闷地像是一只手狠狠地扼住对方的喉咙,在这样炎热的夏天里,汗水与泪水混合着,似乎刚刚的硝烟还未散去,吵架声依稀回荡在每个人的耳旁。周云俯下身子收拾地上的玻璃渣子,她细声地说:“爸,妈,你们别吵了,怪吓人的”。刘凤梅见女儿回来了,连忙用手抹了抹眼泪,倒吸了一口气,硬生生地吐出来,对着周云说:“以后咱娘俩过日子,让他自己好好潇洒去吧”,周文青听到刘凤梅的讽刺,一股悲凉涌上来,头也不回的往出走。周云赶忙上前问:“爸,你要去哪啊,你别走?”,周文青咬了咬牙:“你多劝劝你妈,就当爸去潇洒了”,说完径直下楼骑上自行车走了。
周文青含着热泪出门了,这几日身体状况越发不好了,但他都没有告诉家里人,两个星期前学校组织教师免费体检,抽血化验,周文青也没当回事,现在他被学校停工了,家里又待不下去,这一切到底如何成了这般,好端端地平静生活被打破了。周文青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格外诡异,明明有两个黑影,是学生吗?文雨熙这孩子显然是被吓到了,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周文青骑车赶到锦绣一中,到了门卫办公室,想调查监控看看。门卫大爷帮周文青调出监控,6月10日晚上6点42分,周文青盯着监控屏幕,只能看到高二一班楼道的监控,画面显示只有他的身影和后来门卫与文轩义上来的影像,他问门卫:“教学楼围墙后面有没有监控”,门卫回道:“校保卫处的我替你查过了,那个地方是一个死角,没有安装监控”。周文青疑惑地回想当初的画面,然后喃喃自语道:“有没有可能其他地方可以拍到呢?”,门卫忽然警醒地眼睛一亮:“学校后面紧挨着社区幼儿园,那里应该有监控刚好对着咱们的教学楼”,“好,多谢大叔”,说着准备离开。门卫又问周文青:“你是不是有个体检报告没领?”,“哦,最近事情比较多,也许忘记了”,门卫大爷从抽屉里拿出报告给周文青:“年轻人,什么事都不如身体重要,看你怨气深重地过来,要保重身体啊”。周文青收了报告,叹了一口气,然后微笑着说:“大叔,家里的事多而已,没事,会好起来的”,说完将体检报告塞在衣服口袋里,骑车转身离开了。
四
东街幼儿园里的监控室里,周文青费尽周折才说服值班人员帮忙查找真相,监控里分明可以看清楚两个男生的画面,一个穿着运动蓝色衣服,一个头发用帽子包起来,周文青的脑海里不断闪现着当时稍纵即逝的画面,心里一沉,怎么可能?班上的学生刘大熊与张淼怎么会呢?监控里不到五分钟的画面,可以清楚地透过玻璃光影看到教室里文雨熙被拉扯欺侮的场景。周文青一时间百般煎熬,这两个平日里自己教授的学生,难以接受他们同学之间的暴力纠葛。
心里有底了,周文青反倒内心一团乱麻,肚子饿得咕咕叫,索性先去填饱肚子再说,他时常一个人郁闷的时候在沃尔玛超市底下的咖啡店喝咖啡。走进一个熟悉的位子,靠窗户的角落安适又惬意,但无论怎样都无法掩盖住内心的痛苦,家庭、事业、名誉等不良影响快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他点了杯拿铁,努力让自己沉浸在短暂的精神麻痹当中,如何替自己辩白,那两个孩子该不该指出来,周文青感到无比的纠结与痛苦。
他的体检报告还没有好好看看,情绪消沉的周文青撕开信封,一张白色的油亮的医院报告展开了。报告里的一连串数字指标看的吓人,白血病的症状,周文青猛地合上报告,眼睛呆呆的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他沉重地呼吸着,越来越急促,胸脯起伏着,胃肠如翻江倒海一般,突然他哇得一声,口吐鲜血,晕倒在桌案上了。
醒来后,他已经躺在医院的医务室里,打着点滴,大夫说他被咖啡店老板拨打120送来的,问家属的情况,有无可以联系的人。周文青只把体检报告给医生看了看,医生回答他乐观地讲还有不到两个月的生命。听到这个消息时,原本陷入绝望地周文青,突然释然的吐了一口气,心里仿佛经过一系列不幸之后,反倒有一种落地的踏实,他拔掉点滴,借口去厕所,然后就出院消失了。
周文青得知自己时日无多了,忽然觉得自己的责任重大,他瞒过妻子和孩子,很早就用每个月工资的一成与奖金给自己买了一份寿险,额度至少有几十万。他心里清楚,这些钱对家人来说有多重要,于是决定放弃无畏的治疗,在临死之前处理好身前的事情。周文青写了一份遗嘱,涂涂改改了三五遍,最后只留下一句话:“凤梅,云儿,对不起,我永远爱你们,希望你们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他有千言万语要说,要解释,最终还是咽下了,不想再添外在的细枝末节,心里想,自己走后,父母妻儿会因为受益金得以继续现实生活。
刘大熊和张淼两个学生,自从被周文青撞到跳窗逃走后,连连请了三天的病假,刚好遇到周末,班上的风风雨雨似乎并没有引向他们。听班上同学议论,学校里除了八卦周文青老师的新闻外,还夹杂着一些歪风邪气,一段时间里,学校组织法制报告会,针对社区校区各方面隐藏着邪教风险,王从越主任亲自在大会上讲话,并在初中部高中部进行为期一个星期的专题展览。班上不少同学都有被校外陌生人搭讪,传授宣扬信大力神教的经历。伪印的假钞上写着“信仰大力神,早登极乐天”等妖言惑众的字样,盗版的杂志封面,油印的报纸都配上性感淫秽的图片,许多男同学私下收藏,在课堂下相互传阅。刘大熊和张淼是班上学习的中等生,尤其爱捣乱课堂,家里的爸妈在外打工,一个星期从外地回来看孩子,班上的同学都曾经看过他们私下传阅的邪教所谓的刺激杂志。
周文青对这两个孩子知根知底,家长会的很多次场合也仅仅跟他们家长说起孩子的性格,在周文青眼里,刘大熊虽然好动,爱好打篮球,平时喜欢新奇的事物,对电影明星娱乐八卦之类的感兴趣,但老师教导的话都能听得进去。张淼性格比较古怪,常常特立独行,不苟言笑,在他高冷的外表下,实际潜藏着一颗敏感的心。同样敏感寡言的周文青很理解张淼,张淼是单亲家庭,妈妈独自抚养他长大,学习需要人鞭策,但自制力差点。周文青认定当晚两个人是自己学生的时候,第一反应并没有怒火中烧,而是心生悲凉,有些遗憾和不解。联想到近期一股邪教歪风在扩散,周文青八成找到了他们的作案动机和目的。一声叹息之后,决定不去揭发他们,名誉对于自己这个将死之人来讲,已没有任何价值了,但对于两个尚未成熟的孩子,一旦卷进司法,日后的档案人生经历将会是无法抹掉的污点,周文青认定孩子是无辜的,他们是受到邪教的蛊惑才这样的。
再也不能等待下去了,周文青独自一个人去找张淼,走进华阳小区的烂尾楼里,上楼准备敲门,才发现门上贴了一张便条:“家中有事,去外地几天”。这字迹一看便是张淼的手写,他仿照大人的语气,想必是回老家了。一阵怅惘之后,周文青拨通了张淼妈妈的电话:“喂,张淼妈妈,我是周老师”,电话那头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喂,周老师啊,什么事”。
“张淼是不是回老家了?”
“哦,是啊,他说学校放假,自己身体不舒服,回来休息,怎么了?”
周文青忙问:“孩子怎么样了,好点没?”
张妈略有迟钝,也许他也知晓周老师的事情,尴尬地回了句:“多谢周老师关心,孩子有些累而已,回到家一声不吭的,这孩子,怪愁人的”。
周文青微微叹息,有些心疼,只是在电话里劝慰几句:“哦,让孩子多休息吧,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多读书,好好学习”
挂完电话,听妈妈讲周老师的一些问候,张淼那颗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了,他内心无比恐惧,对于当初的事情败露感到羞耻和自责,他没有对妈妈讲,但早已在心里谴责自己,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局面。他曾想鼓起勇气去承认错误,终究耽搁不了了之。这段时间,他只回到家里,只想让纷乱轰鸣的肉体静静。
三天之后,刘大熊和张淼都收到了周文青老师的一封信,信的内容,周文青在那天挂完电话之后就想好了:
孩子,你们的未来很光明,老师很欣慰能教育你们,给你们上课。班上的学习还要继续,希望你们早日康复,尽快融入班级的大家庭。文雨熙的病情,想必大家都牵挂,老师托其他同学去探望过她,虽然作文大赛没法参加了,但文雨熙的情绪稳定了很多,她会慢慢好起来的,至于以后能否继续在锦绣一中,还是未知数。孩子,你们都是富有朝气的年轻人,是花园里的花朵,尽管偶尔有杂草污水沾染,但园丁是会尽其所能帮花朵修剪枝叶,扫除害虫,引渡清流的。人活着,是要有意义与价值的,老师希望你们都能自由的呼吸,不要在心里设有羁绊,更不要让心灵生出毒草。老师爱你们,不要想太多,学生现在的任务与目标依然是学习,除此之外,更要有健康积极的人格。老师相信我的每一个学生都很优秀,为自己也为家人,努力书写精彩的人生吧!
五
这两天没有周文青的身影,家里静悄悄的,周云心里忐忑不安,担心爸爸会出事,刘凤梅经过两天两夜的思索,在跟女儿谈心的时候,怨气已经消了一大半。今天依旧阳光强烈地刺眼,水泥地板上的夹层似乎都冒着热气,只有不到四十平米的小房间里,拥挤着桌椅板凳,茶碗瓢壶,阳光似乎没有眷恋这个普通的小窝,到周文青的家里,因为阁楼角落位置,房间里显得阴暗,一进门就有一种陈年木家具的味道。周云的闺房紧挨着窗户,他们自己做的隔断,周文青曾经说,这个地方最好,通风有光,躺在床上可以悠闲的看到天上游移的云彩。周云有许多次看到美丽的云朵,洁白的,火烧的,奔腾的天马,飘逸的小船,长大了,经历了许多不如意的事之后,越发觉得父亲在现实情况下还有如此浪漫的情怀。才明白原来生活不止每天忙碌,如果热爱它,就会发现它的美。刘凤梅这两天听女儿讲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以及周文青对生活的态度,才仿佛渐渐明白了许多,对生活也没有抱怨的心气了,尤其周云讲其他同学家里的情况,遇到的朋友各种困难,才发觉原来不只自己过得累,其实每个人都不容易,既然大家都咬着牙巴巴地活着,除了努力奋斗之外,再烦恼抱怨下去也无济于事。略微感慨一些,心情舒畅了好多,他们一起出去买菜,等周文青回来。
周文青两天的游荡,深夜去酒吧了看那些健康的年轻人挥霍青春,在劲爆有节奏的音乐中透过光鬼陆离的烟雾,他想放纵自己,但终究只是路过这热闹的人群,就急匆匆出了酒吧的大门,找到一处环境清幽的公园,他感到身心俱疲,喝了一顿酒之后,整个人晕晕乎乎地躺在长椅上,任凭路过的情侣从身旁走过,他仿佛看到了月光,那心中皎洁的如同诗仙李白吟咏过的月光,清凉如水地洒在周文青的脸上,他感到头脑沉重,在长椅上慢慢地合上了眼。
第二天,阳光斜斜地打在周文青那僵硬的脸庞上,一位清扫垃圾的保洁阿姨发现他的时候,周文青已经停止了心跳。
周云和刘凤梅得知周文青病死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她们赶到派出所,民警接待确认是家属后,看着神情恍惚地刘凤梅:“你是家属?”
“嗯”,刘凤梅半天才哼出一个字
“这是死者遗留的信件,还有他的身份证,你们确认一下,他的钱包都在这里,早晨发现他的时候,现场没有什么异样,办完手续,你们就接走吧”
周云早已泣不成声,刘凤梅仰着脖子生怕眼泪掉下来,但她脸上的肌肉不听使唤的抽搐,她含着泪读完了丈夫周文青写给他们的那个纸条:“凤梅,云儿,对不起,我永远爱你们,希望你们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那一瞬间,刘凤梅彻底后悔了,她后悔当初不该那么言辞激烈地逼他,后悔没有早点带周文青去医院看看,谁曾想这么要命的病情,周文青表面竟装得滴水不漏,每次回家只觉得脸色不好,有时还会聊天打趣。
一切都结束了,周文青的葬礼上,两个学生穿着黑色的礼服来到周文青的遗体旁,静静的端详着这个和蔼的老师,他们跪在老师的灵前,虔诚的就像是瞻仰一尊菩萨,他们忏悔着,祷告着,似乎在祈求周文青原谅他们,也为自己犯错的灵魂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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