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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践的学问——礼的风采(下)

实践的学问——礼的风采(下)

作者: 杭州传谦书院 | 来源:发表于2022-02-10 20:23 被阅读0次

    (4)基本需求

    衣食住行。这个衣服喔,不管是希腊的还是中国的,它是要表示一个人的完整。我们现在的衣服真的很惨,都是被设计师穿。像我这一件,我可不是因为它是唐装我才穿,这种衣服喔,它可以把一个人的焦点——头部、最敏感的手,显露出来,然后,其他地方就是一个简单的大的形式,尤其长衫。

    我高中的时候,最喜欢偷偷地穿我父亲的那件长衫,我一穿到学校,我就是明星。哇,羡慕得要死,因为我最特别啊。少年就有少年本色,就是要突显自己,非常亮丽。喔,那穿长衫最棒,是不是,它不是要你作怪,而是要把一个人,精微跟完整感显露。这个时候,我想到希腊人那个白袍衣服一飘,它也是把一个人的潇洒、大气穿出来。所以,衣服是要呈现文化对人的观点,而不是一个制服,我最讨厌穿那个黄卡其布,一穿我必须乖乖的,听指令行事。所以服式是文化性的,制服是管理性的,完全不同。

    吃。据说中国的菜道是素菜,不是荤菜。我有幸啊,随着唐君毅先生到佛光山,那时候我在成大做研究生,老师啊,请我陪他到佛光山,星云法师据说很会吃,我就在旁边喔,吃到十八罗汉,到现在那个余香犹存。那个菜都不是什么特别的,我只讲一道,豆腐丁煮金菇,就那个菌,有一个杆子比较长,头头是小小的,很嫩,这两个在一起,那豆腐香跟金菇菌的鲜,互相衬托;最棒的就是,咬在嘴巴里面,该嫩的嫩,可以咬的咬,就有一种触觉上的爽气。因为那个菌的头也很脆,豆腐是很嫩,然后那个茎可以咬两下。喔,我体会到,原来菜道不是说调味,或者说气味多重,而是把它的本味相互衬托出来,我也只吃过那一次了。

    其实还有一个是鲜,任何蔬菜,有机的喔,你不要吃到那个化学的,你把它摘下来,水里面煮一煮,蘸酱油吃,一级棒。鲜,不管是羊还是鱼,新鲜的时候,什么佐料都不必,它本身就是鲜。但是鲜又不可以“对象化”,日本人就发明味之素,放一点就鲜,那就不鲜了:会吃的人只要吃到味精喔,他都知道,那是接近鲜,对象化的鲜,就不是鲜,真正的鲜就是一种新鲜,一种本味的激发。

    中庭

    住。四合院,每一个家总有一个庭,中庭。皇帝呢,有朝廷,家有中庭。室内就是那个堂,大堂,每一家都有教堂,可以主持婚礼,也不必殡仪馆,就在家里,门板拆下来,四十九天,一边筹备亲人的丧礼,一边怀念。我在我母亲过世的时候,我深切地感觉到,要用自己双手去准备这些丧礼的事情,因为,你在折那些纸的时候…真的,一件事情、一件事情都涌上来。偏偏都市的人喔,会怕尸体,这个是不对的,你越没有这种经验,就越无知、越怕。其实,在殡仪馆做事的人都不怕,在庙附近的人都知道神的本质是什么;人的想象力会泛滥成灾。当你贴近它的时候,你就看见它的原貌。其实,刚死是不适合送冰库的,至少八小时,最好一天,这净土宗说的很多,大家都可去参考印光大师的作品。

    那个“庭”,我后面写着“王民王气”,浩浩王民,中国人天生就是政治性的,不过这个政治不是斗争的,是内圣外王的政治性,是人格的政治性。没想到,民国初年的留学生,把老百姓当成没有政治知识的一群无知的人;真的啊,我们老百姓真的不知道什么叫立法,什么叫民意代表,他只知道看人要用直觉,要用内圣外王这一套,要用道德标准;用直觉,可以穿透一切。这其实是一个最大的错乱,就是留学生用心台、外在规范这一套,把主体的内圣外王这一套,整个给否定了,是非常可惜的。

    四合院

    四合院。不管贫富、贵贱,大家都住在合院里。合院就是每一个房间都面对天地。我在成大读研究生的时候,租了一栋平房,分租给别人,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喔,像省长一样的居住标准,有天有地。后来,在研究四合院才发现,中国让每一个人,都直接有自然气息的感受。

    李约瑟到中国来,住四合院,他每每都觉得刮风下雨,跟气候、自然特别的亲,他回到剑桥以后,还是四合院,可是他觉得被隔断了。这个时候,我就注意去看看,喔,原来,剑桥的四合院内墙,就是面对院子这面墙,他的重点是在做立面的facade,就是它的造型,是比较厚重,很多窗的重点在造型,而中国建筑面对中庭的这个墙,都是单薄而开敞,所以室内像半户外。整个中国就是四合院,不管哪一种类型的建筑都是四合院。秀朗国小的四合院加了一个顶,一到下课,你知道吗,那个声音喔就像共鸣箱,那也是四合院啊。四合院根本不在于形式,而在于那个内涵的问题,等到我设计到曾宅,公寓房子里面,我还是把四合院摆进去。所以四合院,他不是一些教条,一些形式的具体的框框条条,你要知道它的内涵,你就能够活用。

    再来就是,除了自然气息,还有一个重点就是人文位序,因为中国人很重视人伦。正偏、内外…这是我的偏房,然后内人、外人,然后家人、下人,堂兄弟、表姊妹,大柱子、二愣子…我刚刚所有的名词都是建筑空间的名词,却拿来说明人的身份,所以“正偏内外上下”,光我门楣、家庭栋梁,这些通通是建筑的语言,但是都是说明人的位序,你是怎么样的地位。像堂兄弟,像过年啊,要都回到家里面,把祖先的画像挂出来,一个一个拜。刚刚讲成年礼,在祠堂,典礼完回到家,还要重新见过祖先,让祖先知道,我们家又有孩子成熟了,这是很可喜的事,拜完祖先马上要去亲近当地的贤人。我就记得以前我们家里面兄弟,到过年还要去跟老师拜年,这是家长规定的,就是多亲近值得你尊敬的好朋友、长辈。

    送别

    送别。五里一长亭,十里一短亭,我在读杜甫的《赠卫八处士》那一首诗,非常地渴望有那一幕。那一幕就是:一个老朋友,隔了好多年,去看他路过的村子里的老友,到了村子口,问那个小孩,你知不知道姓黄的某某某在哪里,那小孩就是黄家的,来来你跟我走,走到家里,这个主人说,啊呀;老朋友见面了,赶快“驱儿罗酒浆”、“夜雨剪春韭”,买酒的买酒,然后园子里面把韭菜啊剪回来,相聚一夜,都是这一生的心得,要交换:明天天一亮,吃完早饭,从大堂穿过中庭,然后送他到村子口。

    如果是知交,配一个书童,再见不可以这么快,离情难舍啊,一站一站,长亭短亭,你们看过十八相送,到这边吟两首诗,喝两杯酒,要弄到中午,中午他赶到下一个村,这主人就回自己的村。

    我就觉得,这个节奏挺好的。因为每次到机场,我最讨厌Check In,那是斩断离情。忽然间我也想到,可不可在机场也设计类似长亭短亭的空间节奏,那是余话,这要让设计师自己去设计。我觉得,处理感情要这么细腻。不是说…真的,以前的人见一面喔,不一定有下一面;动乱这么多,所谓“离别多、欢会少”。我们现在见面虽多,品质不佳;常常见面,常常打长途电话,但是不知道说什么。我觉得还是少见面比较好,对不对。少见面都会想,那个是我的好朋友,那个我不肯跟他多谈,肚子里面就一大堆生命的感受,见了面,当然都谈这些啦。每天都在讲别人,自己人生都用来讲别人,太逊了。

    教育

    教育。聘书,钱穆先生,他曾经代他父亲当中学的老师,校长到他家来喔,请他坐在大堂,校长一下就跪下去了,这个钱穆,他自己才中学生啊,六十岁左右的人,说跪就跪,他刚要起来就被人家按下去,坐好,你以为他在跪你啊,校长代表所有的家长,把学生的人格教育,托付给老师。我那时候就想到,我们现在毕业典礼喔,也有学校建议学生帮老师洗脚,有没有?标准答案应该是校长帮老师洗脚,要洗的话啦。事隔几十年后,台大历史系主任许倬云教授,他身体发育很不好,也很矮,可是他坚持每一张聘书送到老师家去,当时还见报,我说这个聘师有点古意。

    现在聘书怎么发呢?王老师,等一下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这就是你的聘书。谁应该到谁家去啊。当然更恶劣的是,你看着办,你要到我系里面来吗?今天报上就有嘛。如果一个老师拿这张聘书要花点钱,他以后会干什么?这样的主管跟这样的老师,能教什么?我觉得,校长应该磕头,一点没有损伤于他的尊严,反而突显出,把人格教育托付给老师。要不要磕头是自由的,有些学校愿意就去执行,不愿意就不必执行,礼从来是自由的,发自内心愿意你再去做,要我,我就执行。现在家长会不去争这个,光让校长骂老师,学校最大就是老师,没有好的老师有什么教育?

    文字

    文字。每一个中国字都是活的。最有名的就是桃园龙潭圣迹亭,你自己去看,《汉声》七十八期,有非常丰富的空间、文字意义、故事都有。那期我参与了,那天也很好玩。那天黄永松打电话来,好像一个受伤的小孩,他说我们桃园一个圣迹亭,开马路破坏了一部分,你有没有时间,我说,我今天不行,还没有吃饭,然后下午四点又有事,他说没有关系,你带便当,我们车上一起去。那个时候姚孟嘉还在。一路上一边吃饭,一边听他们讲那个状况是怎么样,到了现场,我就讲那个空间组织给他们听。那是世界级的建筑艺术,只是烧字纸啊,你说那个空间该怎么设计?

    有一年桃园行脚,我就带小朋友在现场,我就讲那个仓颉的故事,用心写的字,不可以随便践踏,屏东跟西螺都还有捡字纸的老人,一定要把这种字纸放到惜字亭去,它烧了以后,它就变成一只蝴蝶去告诉仓颉,我没有滥用你的字。文字在中国始终是最智慧跟最恐怖的下场,传递文化的是它,文字狱杀人的也是它。现在说,漫画比较好,字太多看起来很吃力。大陆的研究生,要看古典的书还要克服繁体字。

    中国的字,到我这个年龄,我愿意说,字不只是表达的工具,它本身就是文化,就是智慧。我只举一个例子。言者,人言为信,这个你们都知道,单单这个信,用人讲话把它定义成信,这就很智慧了,不是吗。信,是心遵守一致性,人前人后,讲的跟做的,现在跟以后,我都必须守信,这样子真心的心;要去定义这个信,多难啊!嘿,他突然间想到,就在最危险的地方去下这个定义,人与言就是信。我刚刚的解释,如果大家都听一遍,我看讲话会好很多。储蓄呢,大家都以为是存折,其实“信者为储”;一个讲话守信的人,他在大家心头就有最好的储蓄,也就是口碑啊。口语日报是谣言,口碑所传却是一个人格的信用。

    你看看,从言到人言,到信者,每一个字的移动,我经常去翻字典,最普通的字我都喜欢翻。我高中有个老师,说了一句影响我很多的话,他说

    一个人喔,如果不查字典就没有学问。喔,这个影响我很大,我怎么可以没有学问;后来我果然发现这个字啊,是有智慧的。你不要去背字典的意义,你就从甲骨文、大篆、小篆一直下来,看它在每一个时代,在哪一个句子是什么意思,顺脉络去理解,那每一个字你才发现,它本身是活的。

    中国的诗,是属于老百姓的;但是现在诗喔,越来越变成专家的。“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诗最早就是歌谣啦,不管是对政治的感叹、讽刺,还是生活感受;后来,连诗都不敢写了,才由读书人借历史的笔法,给予政治一个最彻底的价值批判,就是《春秋》。

    下面这两首诗,第一首是禅宗的,“频呼小玉原无事,只要檀郎识得声”,这个小姐啊,一直在叫她的婢女:“小玉、小玉”,而她的目的呢,是要让这个阿郎啊,听到她的声音。禅宗怎么写这种男女之诗呢,它是用这个来比喻生命。为什么生活,有这么多的复杂、痛苦、纠缠?一直有人在叫小玉啊,目的要让那个檀郎听到你的声音,这么多生命的纠缠、痛苦,目的是要体会生命的本色、原味。你不要停留在痛苦上,不管这一生发生了什么,面对它,面对来到的生命事件,深入地去体会生命的原意。也就是生命往外一层一层地开展,你要一层一层深入自己的内心去问自己,我体会到什么;生命不论成败,论体会的深入。

    第二首“蜂蝶纷纷过墙去,却疑春色在邻家”,我觉得这一百年来,我们主体的迷失就是这首诗。最近,我还听到一个还不错的女孩子,她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储蓄够多的钱,然后到法国,她希望能碰到一个法国郎、帅哥,有一段很棒的感情。这个已经不必她等了,张曼玉。为什么台湾这些出色的影歌星,都要找外籍的年轻人,到外国的国度去完成她的爱情?影歌星都说,我热爱我的故乡,大家也出钱出力地崇拜她,结果她的理想,觉得够跟她称对的,居然是对我们而言陌生的一个国度。很多蜜蜂、蝴蝶都到隔壁去,使得我们都要怀疑,是不是春天只照顾隔壁。

    我们现在对自己国人,做的事、说的话,不是那么相信,好像都要借别人的嘴来肯定我,这是主体模糊、主体迷思最明显的现象。其实,老天爷不会亏待任何国家,不会亏待任何民族,即便在饥荒连连的非洲,我不认为老天爷会对不起哪一个地点的民族。倒是,有悲剧的话,那个国度、那个民族,在上者该彻底地想一想,是不是在该照顾老百姓生活的时候,他自己的私心却把整个国家的发展、老百姓的生活,丢在一边。其实,萨达姆也是一个例子,我觉得历史其实是很自明的,没有什么大道理。

    音乐

    最后艺术。音乐,上面写了铸钟,有没有。在战国时代,一个国家要造一口钟,全国都要斋戒,那个匠人喔,是在大家的专注中、和谐的凝聚中,把那个钟造出来;据说在敲的时候,全国人的心就会跟着和谐、共鸣。客家的民谣比赛,有一次我看到,那个来比赛的人喔,拿着雨伞,就上台,走到镜框式的比赛台上,该我唱了,雨伞放下来,拉开嗓门就唱,唱完拿着这个雨伞,看看大家,就下去了。我很喜欢这种表情,他没有把舞台当作秀,那舞台就是他生活的延续,是他们村子口大树下的延续,我喜欢的艺术都是从生活延续过来;我不是说不需要镜框式的表演秀,我是反过来说,艺术需要生活的厚度。

    雅乐

    最令我震惊的是雅乐。刚搬到台北喔,1976年左右,看到报纸说,日本的雅乐团要来台北孔庙,回报中广国乐团,他们到日本,到日本的庙去演奏,那他们特别来回报。所以,他们今天早上要去孔庙演奏雅乐,我跳上公车就去了。这段你们要耐心了解一下,是我打开我对于传统艺术的兴趣的一个转折点。我就看到很帅的电视记者,鹤立鸡群,看着周围。这个时候,几个日本的雅乐团员,大概七八个人而已,就走到大堂前面那个月台丹墀一排,就有一个声音,哔,等一下两个一起,哔,我们以为它在练音,其实它已经在开始,三个、五个、七个,最后全部都,哔,开始了喔,然后一起哔一下,大家都很期待,祭孔耶。但是他们有特别交代,今天不是孔子诞辰,所以不能演奏正式的祭孔的音乐,只能演奏礼赞,赞美而已。然后,哔上去了以后,就几个高低动一动,只有这样子喔,当你快要忍耐不住的时候,哗,一下就全部上去了,你以为它要怎么样的时候,它一个一个又已经结束了;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我主体的渴望已经被它完全唤起。我们现在听刺激性的音乐,是你被它刺激到,而这种主体性的音乐,它是把你整个灵魂、整个内在的渴望都勾起来,到了上面以后,它也稍微波动一下,然后就收,你还没满足嘛,对不对,但是有动一下喔,还没满足的时候,它音乐已经结束了,那怎么办呢?它还在动,余音绕梁原来是这样子。这一下我就有点着迷了,我就问他们晚上去哪里,说在艺术馆,我不管有没有票,我就冲过去了,到了门口没票不能进去,刚好碰到一个朋友,中广做录音的,我说你那个机器要不要我帮你抬,进去了,谢谢你,我就跑到走道上。

    晚上是雅乐,其实古代“音”就是音乐,那个“乐”就是有音乐的舞蹈,所以音跟乐就是音乐跟舞蹈,出来一个国宝级的,姓多忠名完,多忠是复姓,唐朝的复姓,说他从中国去到日本以后,一直家里面就跳这个雅乐。那天跳《兰陵王》,前面跳了几个很美的,动作很少喔,但是目不暇接,一直看一直看,主体的渴望、满足跟一般不同;像听交响乐,那个是规模的庞大,对不对,当然过瘾。但是,我在那里,听到的雅乐不是这样,雅乐它能够唤起你主体的渴望。

    那个兰陵王喔,戴了一个面具,手里面拿一只指挥棒,只一枝筷子这么大,从布幕后面,咚一咚、咚、咚,每一个重声就是跨一步,然后再调整脚步,咚一咚、咚、咚,咚一咚、咚、咚,全场还在讲话,他从布幕走到舞台中间,一翻过来的时候,全场已经全部安静,我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开始表演。

    他很简单,就是一个将军,戴着面具,冲锋陷阵,我只看到他那个挥动的时候,好像真的是气魄很大的一个指挥,然后冲锋陷阵的时候,他就一个小脚步,跳一下,跳一下,跳一下,好像就在穿梭厮杀,我最后这样看看看看看,发现舞台不见了,好像那个人喔,无限地延伸,整个大地都被他的挥动带动,就不要讲战场的景象。跳完以后,没有了…按照我过去的习惯,就叫好啊,那天,全场傻在那边…结束了,我就这样慢慢出来,刚刚结束了喔,我整个魂就在现场。

    这跟我在国军文艺中心,看到好的京剧一样的感觉。你看见胡少安,他演《打渔杀家》,哇,三个好手,就把我的灵魂喔,整个凝聚在那里,我出刷场的时候,我觉得我好幸福喔,就是那个感觉,不知道怎么说;个人的精神能够得到满足,是一种福气的感觉,那天看完雅乐也是一样。

    啊,我又来了。我赶快再冲到后台,去找那个林怀民,你们今天晚上要去哪,他说我们要到…他们当时的老师是俞大纲,要到俞先生的家里去,我说我是董阳孜的弟弟、干弟弟,你能不能带我去。我又来了喔,他问了几句,也没什么不可以去。其实,我要找多忠完啊,跟他问一问,我的感受,他有什么指教,结果就直接到了俞大纲家里,他没去。我体会到中国的雅乐,不同于客观规模那种听觉的丰富,那种主体的充实,它都不是…

    就在最近,我女儿跟她朋友到孔庙,两个人一听到小朋友在演奏《咸和之曲》,这个咸就是都,就是大家能够和谐之曲,我女儿都想哭,结果她的朋友就一直哭,已经泪流满面,怎么会这样,那个音乐都很简单喔,这就是标准的中国的礼乐,它一定是在主体的层次,给你一个简单的形式,又大又简,就能够把你从世俗超拔出来,进入天人之际的感受;换句话说,不要把天人想得很远,只要你真的了解它,你就能至少欣赏这种礼乐,进一步你可以制礼作乐。

    戏剧

    像戏剧,脸谱、身段、唱腔,这些都是大家熟知的,它都是从生活里面,比如说,曹操的奸笑,那个白的脸,现实中哪有这种脸,它都是在自然生活中,抓到一个片面,然后就把它制作成脸谱,那个笑声,会笑的喔,真的就会让你恨得痒痒的,没有人那样笑的嘛,对不对,它是捕捉自然的片段,然后把它变成制定的唱法,那会唱的,就可以用那个腔韵喔,把那种奸、把那种忠都唱出来。

    我觉得捡场人最可爱,捡场人他上场不可以跟下面的人打招呼的,他要好像没有他,这是很了不起的一个…没必要避免掉那个必然会有的。转身喝水这个更绝,就是他把重要的一段演完以后,主角可以转过身去,理他的服装,甚至喝一杯水,这是什么?戏就是戏,要演出真:这就是戏,喝水无妨,真就看精神有没有出来,了解吗?比如说骑马,那个马鞭,就代表马,何必真的拖一匹马上台呢;喔,真的,人家乱写实的,京剧改良喔,都把这些改掉,真的拖一匹马上去了,你在舞台上能怎么骑啊,反而那个假的马鞭喔,可以有很多动作,对不对。

    我再说一次——戏就是戏,只要能演出真精神。我父亲的晚年喔,就等礼拜六,台视京剧,我说那些戏,你不是看过几十次了吗?他说,现在生活里面哪有什么忠义之气,我就看看这些京剧喔,可以出出气,真的。中国人没有那二分的矛盾。戏嘛,就有捡场,就可以喝茶,但是戏的重点演出真,“忠义之气”都可以有,生活里面没有。请注意,这种灵活度,这种坦率,是不是。假的就假的啊,真的就真的啊。我们现在,这个真假的定位喔,有点麻烦,他们现在很认真地在演东西啊,我看怎么还是假假的。

    书法

    书法。书法我跟我们老师学喔,他老是说:“墨色、墨色”,我以为是那个墨要买好一点的。其实书法的墨色,意思是指精神。当然那个墨要新鲜,不可以用墨汁,墨汁的墨是死的。你磨出来的墨,笔上清水一沾,里面是活的。据说,如果你写字,写出墨色,写出精神,那个蛀虫啊,到那边就不蛀,相信的举手?不相信的,你的意思是,蛀虫还是会蛀过去吗?这个是现代式的头脑体操,很多人说,那个松烟喔,有防虫的效果,还有的说那个烟不好吃,蛀虫就不过去,其实真正的意思是,精神饱满的字,不管蛀虫咬掉再多的部分,那个字还是完整的。

    你相信吗?我们人这个身体,假设一只手断掉,用一种特殊的照相机照,那只手的形状还在,真的。好的字,你拿掉再多的部分,那个字的精神是饱满的一局部就是整体,这就是传统的艺术。

    于右任到台湾来,书法协会请他到大会演讲,他只写了少少的一张文稿,我就一直保存着,是一个朋友给我的。他说,每一个人都跟他请教怎么写书法,他说书法其实没有方法,只要讲得出来就不是真正的方法,但是他左想右想,又不能够到大会开天窗,他想了半天,三个字“无死笔”,这个就厉害了。

    他说,一个大丈夫,不要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写字的时候,也不要被自己的过去牵着鼻子走,就是习气,如果你写书法,都被过去练的笔法、间架带着走,那你就不是书法家,你就是匠气十足的抄账簿者;临笔要有活气,不能够重复某些笔法。笔端,中国的毛笔喔,真的是流露灵魂最灵敏的一个接触点,跟琴一样,是手指跟弦的关系,就是毛笔的笔端跟纸,都是你心灵最灵敏流露出来的方式。

    画。据说唐伯虎他画的月亮,到十五就变圆,月初喔,就变缺的,相信的举手。只有两个、三个、四个,你们都太理性,这个对于欣赏中国艺术会有妨碍。总之,中国的东西喔,这个主体性,它是二话不说的,一次就到位;用庄子的话说,“备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哪怕画一个杯子,你也是面对万物来画这个杯子,而要画出这个杯子的容貌,它的精神,杯子的精神一定跟那个神的容貌有关,不是吗?因为这个杯子,土不是上帝造化出来的吗?釉,也是自然再加上人的精神发展出来的。好的杯子啊,不管几百年,一出土像新的一样,那个新,不是新旧的新,是精神如新,感动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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