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把茶壶,放在书房博古架上好多年,一直没动过它。
这把壶是多年前,一个偶然的机缘得到的。那天出差到某市,当地一藏家与领导相熟,知道我们去,非请领导到他工作室,一赏其藏品。爱好收藏,有人为发财,有人为私赏,有人则为展示。自己的藏品得到大家认同,难道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吗?
把玩、欣赏,喝茶、聊天。主人很热情,客人开眼界。临别时,他给每个人送了件礼物,给我的恰是这把壶,并说这是韩美林的作品。我不懂紫砂壶,但见其主体并无特殊之处,只是壶把很夸张,在壶体上方划出大半个圆的曲线,颇有韩美林先生一贯豪放、恣意、张扬的画风。
我知道韩先生的画厉害,却不知道他还会制壶,于是心里头嘀咕这壶的真假,加之在家一般不喝茶,回来后,就将这把壶放在小书房的博古架上,没再管它。就这样,这把号称韩大师作品的茶壶,在博古架与一堆简陋工艺品、粗糙日用物相处多年,落寞孤寂,泯然众物,直到前段日子,建平同学他们来玩。
建平自己开了个茶楼,在小马市经营大益普洱茶。多年职业养成,使他对与茶相关的一切都很留意。眼前这只韩美林制作的茶壶,自然让他兴趣不小。他怕自己拿不准,又拍照发给朋友鉴定。过了一会,他肯定地说,这壶不错,并嘱咐我,除去尘灰,好好保存。第二天离开时,他又叮嘱了我一遍。
图片来自网络本来无意,被他这么郑重一说,我还真上了心。当晚,饭后无事,走进书房,想起建平的话,便取下壶,想拂去落尘,妥善保管。可没曾想,我拿着壶把的右手稍一用劲,便听得闷闷一声响,壶把上那个与之相切、向上挑起的飞翅折断了!之前建平还说,这壶好,好就好在壶把上那个飞翅的灵动。如今“翅”没了,也就不“灵”了。
眼见一个刚刚发现的好东西,就被我生生地弄出了瑕疵,我有些懊恼。要是今晚饭后与小郭同学出去散步,要是留在客厅重看95版《神雕侠侣》,要是坐下来续读齐邦媛的《巨流河》,也许它还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不生不灭;要是没人讲它是把好壶,也许我还视其为寻常物,不浮不燥。那一刻,我想让时光倒流,回到我不知其真面,回到我与它相安无事,甚至回到我与它不曾相遇,因为不相遇则不相识,不相识则无破坏后的懊恼。然而,时光终究向前,不会回头。
我非生在大富大贵之家,打小也没听过、见过祖上留下什么传家宝。勉强有记忆的是家里的两把太师椅,其色黑得发绿,其身沉得要命。母亲说,这是当年祠堂里的东西。那时候不懂,现在想来,应该是不错的。后来举家搬到城里,父母把它们送给了舅舅。再后来,舅舅家老屋拆迁,就不知其所终了。
图片来自网络古往今来,这样的流失、错过与遗憾,又何其之多啊!别说我们这些寻家百姓之家,即使帝王将相又能如何?554年,梁元帝兵败城陷,他将十几万卷法帖古画付之一炬;616年,隋炀帝巡游扬州,随行的一船珍宝沉入运河;清末伪满垮台,溥仪从故宫携出的七八十箱古书画散落民间,许多不见其踪。除此之外,还有多少传世珍宝,或消失于世,或九死一生,为我们所不知。纸寿千年,绢保八百。那也只是一说,它们又怎能经得起岁月沧桑、颠沛流离。
眼前这把破了相的壶,也许本就不属于我,抑或与我的缘仅至于此。要说懊恼,实在不该,此刻我对它的心态,更应该是对不起。它在我的漠视中孤独了几年,可又因我的热情而容颜被毁,我对它是多么不公啊!
漫想至此,忽然脑海中又跳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上的一则故事。说在扬州有一盐商,非常热爱古董。奇怪的是,他买古董,好东西不要,只有打破了的,他才肯出价钱。因为他觉得既是古董,千百年相传下来,应没有完全之理。要是完好无损的,肯定是假货。
你眼里的残损,或许正是他人心中的完美。想到这,我决定继续擦去灰尘,善待这把折了翅的残壶。万一哪天,那位奇葩出现了呢?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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