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乡的端午节,粽子同别处不太一样。玫瑰花和馅做成的面粽子,别处难见。家乡,几乎各家各户都种玫瑰。这种食用玫瑰,花瓣呈深粉色、小而密,香气扑鼻。
往往提前半个月,就得剪下几枝开的最艳的,掰下花瓣,一片挨着一片平铺在簸箕上。放在正午的日头下暴晒,这样晒出的成品色好、味儿浓。
娇弱的花瓣一个日头就变成干脆的蜷缩状,这时候就可以和着白糖装罐密封起来。
端午节这天一大早,爷爷就把花生、核桃,磨成细粉。奶奶则把这些细粉掺进玫瑰白糖,和匀,这就是粽子的馅了。粽子是白面做的,和包子异曲同工,但形状却不一样,被捏成了三角形,三个褶子两两间隔六十度。
刚出锅的粽子,一口咬下去,热糖直往外流,满屋都浸着玫瑰芳香,混杂着花生核桃的坚果味。香甜的气息席卷整个味蕾,这是那些鲜花点心没法比的。但这份美味只有端午节才有福享用。
爷爷知晓食物的秉性,是村里的文人,家里常常门庭若市。记得有一年端午,有位叔叔上门拜访,叔叔走的时候,爷爷给他装上了好几个玫瑰粽子。可见,这粽子在我家乡的重要性。
粽子吃没了,我追着问爷爷:“为什么不再做一些粽子?花都还在开着哩!”爷爷说:“节气的食物都有特别的意义,月饼是为纪念嫦娥,粽子是为纪念屈原。怎么能常常吃呢!”那时候我不懂,只是望着他眨巴眼。
高中,我去了稍远一点的县里读书。爷爷也退休了,日子长了起来。早晨,爷爷一定会就着清茶坐在门口的长凳上。爷爷不爱打牌,就爱听广播、看报纸。逢年过节都给人写对联,也不收钱。
辅导我们姊妹作业、开家长会就成了爷爷的活计,他也乐在其中,爷爷是个闲不下来的人。高二的端午节,我们照常都回了老家。又是爷爷奶奶合作完成的玫瑰粽子,那味道就像他们几十年的苦尽甘来,甜进心头。
节后一天,爷爷在下楼梯的时候摔了一跤,手脚好像不听使唤了。奶奶心疼的苛责:“你这瞎老头子,又没人和你争抢,看仔细了再下脚哇!”爷爷笑着说不碍事。奶奶着实不放心,硬要爷爷去医院查一查。奶奶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医生说爷爷是脑梗塞,血块压迫了神经这使得手脚不灵活。我才想起来:昨天看爷爷写了好多错别字,还以为爷爷60岁一过就老的这般快了。那曾想到是这般缘由!爷爷向着奶奶打趣:“老太婆,以后你得给我喂饭哩!想不到我老了老了还有这待遇”。“你个老头子,想的美哩!”奶奶眼里满是心疼。
我记得给爷爷喂饭他笑的像个小孩儿。
去省医院检查后,才知道爷爷不是脑梗塞,是肺癌,晚期!压迫神经的原因是癌细胞已经迁移到脑髓里了。医生让爸妈尽快准备后事。一听到这个消息,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回旋:这不可能!记忆中爷爷从不吸烟。
那天雨奇大,我狂奔到了医院,全身湿透。可这衣服的凉怎么比的了我心里的痛呀!我抹干泪水。推开房门叔辈们都围着爷爷,每个人的眼眶都红着,强撑着说些无关话题,时而发出两三句笑声。爷爷本来就清瘦高挑的个子,现在更显的单薄。
爷爷看见我来了,眼里满是心疼关切,他让妈妈给我擦干,怕我感冒一个劲的嘱咐我喝热水。以前只要我们这些孩子发出一声咳嗽,爷爷必定倒了温水、拿了药走到身旁看着我们服下,才又去干他的事儿。
“我和爷爷就要阴阳两隔了,再也听不见他归家的脚步声了......”心里似针扎般的疼。
我快步走出房门,泪水喷涌而出。转角楼道尽头的窗户边,奶奶的背影羸弱,佝偻,我知道她心中的大树倒了。慢慢的爷爷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尽力呼吸。爷爷是个能人,年轻的时候是村里的小学校长、民兵队长,造福乡邻。患病后没有一声呻吟,只听见因为拼命忍耐,而发出的牙齿的咯咯声,还有那汗透了的衣裳。
那年国庆刚过,爷爷就走了。叔叔说:“你爷爷走的很安详,他走的那天从早上呼吸就不一样了,呼吸很艰难,可能是害怕吓着你们才坚持了那么久。”
爷爷被安葬在半山腰上,对面就是一所学校,奶奶说:“你爷爷这辈子就爱这杆笔、这本书还有这群孩子”。坟头很矮小,上面的泥土还很新鲜,钱纸还未褪色,我的爷爷从此就躺在这座小小的坟头里,孤零零的。
后来搬家,移栽了爷爷种的玫瑰花。不知是由于想念‘亲人’还是离不开‘故土’。不久就枯死了。
不过第二年春天,居然又发出了两三只新枝。
我的爷爷啊!我好想你啊!我们都好想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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