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这条青石的铺就的路原来是主要的通道,只是后来修了国道以后就变得偏僻了,小丽住在路尽头靠河的一栋木屋子里,门前的老枣树在她的二楼窗前摇曳,偶尔有零落的叶子施施然悠悠地飘飞去了粼粼的河水,说不出的闲适。
她自己的爷爷去得早,而大爷爷是孤身一人,父母去城里打工,就留下还在小学的小丽和他相依为命。大爷爷很疼她,却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没有太多的力气去干重活,温饱尚可,没有能力满足她这个小女孩成长对美丽的追求。好在大爷爷有门小小的手艺,每年端午做的粽子受到小镇的欢迎,或许是味道,亦可能是照顾,总可借着节日赚些小钱,添置一些新的衣裳。是的,转眼小丽已经十六了,是个娇俏的大姑娘了。
大爷爷的粽子被大家喜爱是因为他选材极讲究,自己精心种植的糯米,门前老枣树的红枣小心晒制干了,加上清澈的井水,选了最新鲜的粽叶,包出来棱角分明,干净利落。拿回家蒸好一吃,软绵柔韧,清新恬淡,自有一种朴实却忘俗的家乡味道。
大爷爷说这是要认真的,吃粽子现在是为了过节,老时候却是为了怕河里的鱼吃屈子大夫,那是为国为民的大好人,圣人,我们这些老百姓就要爱戴这样的人,不能忘了他,连做个粽子都不好好做,就太对不起他老人家了。
小丽雪白的小手托着清秀的脸庞在那里发呆,想着楼下的门口老八仙桌上放着很多才包出来的,整整齐齐的摆放好了的八百个粽子,自己和大爷爷包的,她数过。去年的这个时候都已经买了差不多一半,就更不要说前几年了。大爷爷坐在桌边,手上拿着从不离身的旱烟袋,时不时在青石的路面敲一敲,浑浊的眼神有些茫然。
这几年镇上的人慢慢少了,尤其是年轻的,就是来买粽子的那些叔叔阿姨,大爷大妈也没有原来买得那么多,说是出去的小孩也带回来一些外面的粽子,味道虽然没有大爷爷的好,但是头个新鲜,又不能浪费,只好把大爷爷这样最好的粽子和那些差的东西一起搭配着吃。大爷爷听了,还是笑着说:“是啊,浪费不好,也只有你们这些老人才会分辨真正的好坏。”语气里的失落别人听不出来,小丽是知道的。
前几天她跟着着父母的双胞胎弟弟小海回来看他们,带回来一盒粽子,让他们尝尝鲜,说是海鲜做的。大爷爷发了脾气,骂小海忘了本,老祖宗怎么做的粽子?这样东西是对屈子大夫的侮辱!他怒气冲冲出去的时候,小海偷偷拿了给小丽试了一个,咸咸的味道,很鲜,用荷叶包的,有另外一种清香。
还有和小海一起来的同学,听说是他们学校篮球队的队长,比小海高一届,帅气的样子,高大健壮的身材,眼睛好像会放光,有春天太阳的味道。和小丽说了很多学校的趣事,又讲起城市的繁华,要她去城里读书,后面还满脸通红的憋了半天告诉她,如果去了他们学校,小丽会是学校最漂亮的校花。
瞟了一眼墙上的镜子,小丽看见里面有一个姑娘,青丝在微风里飞扬,鬓角上有很小的绒毛,不知道为什么满脸红晕,一双明亮的眼睛里面好像有水波荡漾,挺翘的小鼻子在夕阳的余晖照耀下有细密的汗珠。小丽觉得心好像扑通扑通的跳得很快。
小海告诉她,爸爸妈妈早就想要她一起去城里,现在比前几年生活好了一些,租的房子也蛮大的,劝了大爷爷几次,他不愿意老了离根,说死也要死在老木屋里,而且也不是老糊涂了,每天看电视,外面乱得很,像小丽这样单纯的女孩子出去了怕碰坏人。
小海最后还是和大爷爷争吵了一番才走的,说他是老顽固,自己又不去亲自看看,只看了电视上那些为了博收视率放的新闻就胡思乱想。大爷爷涨红了满是皱纹的脸说了一句:“那总不是假的!”。小海走的时候没有带大爷爷准备给他父母的粽子。
窗外枣树的绿叶沙沙地在微风里轻响,河水倒映着颜色渐深的晚霞,显得绚丽夺目,邻家刚出世的小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大声嚎啕起来,惹得那只讨厌的土狗也跟着狂吠,不一会安静下来,暮色追着陈旧木屋在老街青石上的影子,淹没而去,暗黄的灯光挨次麟比的亮了起来。
小丽揉了揉坐久麻木的腿,站起身来,准备去开灯,忽然听见大爷爷的咳嗽声,才想起应该下去帮他一起收拾一下,慌手慌脚的下了楼。一老一小轻车熟路的忙碌着。看看差不多,大爷爷瓮声瓮气对小丽说:“今晚不做饭了,我们吃粽子吧。”,小丽没有抬头,只是打扫着青石路上的烟灰,答了一个“嗯。”字。
昏暗的堂屋里,两个人坐在八仙桌前默默地吃着粽子,是小海带回来的那种海鲜做的,大爷爷说不能浪费。比起纪念屈子的传统,节约是长在骨子里的本能。良久,那张满是岁月痕迹的老脸只看见嘴在蠕动,低垂的眼睑遮住了有些混沌的眼睛,看不出什么心思,也不知道这新鲜名堂的粽子在他是什么滋味。
等放下筷子,小丽起身淅淅索索地收拾。大爷爷闷着头抽出旱烟袋又开始抽了起来,呛人的烟雾在昏沉的灯光里袅绕。过了几分钟,他看看了桌上那个包装海鲜粽子的精美盒子,铜制的烟袋头在地上敲了敲,对着小丽纤细的背影说:“明天我们进城去把粽子送给你爸爸妈妈吃吧。”
老旧的木屋有些沧桑,时间如门外清风,来去都是前一秒的记忆,只那枣树梢头的残月将银辉幽幽地铺洒下来,婆娑的树叶几百年如一的吟唱,周围渐渐沉寂下来,只是偶尔有镇子现在的中心马路上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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