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我都是个很早熟的人,伙伴们还都处在说话口无遮拦的阶段,我就已经学会察言观色,知道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小学的时候,同学们都还处于写自己煮面条的经历,我就已经抱着当年的高考作文选,在文章开头蹦出一句“午后,微醺”;往往听见宴会上众人的朗声欢笑,我想到的是离别感伤;看到同龄人肆无忌惮挥霍的狂喜,我想到却的是父亲坐在大巴车上颠簸起伏的背影……
大概因为早熟,我的记忆可以追溯到很小很小的时候,比如说一个七八岁的夏天。
那时,我和家里的一只母鸡很有感情,因为某种迫不得已的原因,它在一个藕色的黄昏被外公杀掉了。那天的饭桌上,这只鸡煮成的汤烫了凉,凉了烫,我却一口都没有碰,兜不住的泪水引爆山洪般“啪唧啪唧”地落在白米饭上。母亲为了缓解尴尬,不自知地嘲弄我的矫情,眼神里却满是强忍的笑意。
木格窗户外面,浅浅的月牙升了起来,很快就融化在了一片浓云之中。
那一刻,我就知道,有时候自己认为很重要的事情,在别人眼里可能一文不值,聪明的人不必把血淋淋的伤口展示给别人看,因为一转眼,它们就注定成为绽放在别人舌尖的七瓣莲花。
这段经历被我铭记成为一场重要的仪式,因为那是小小的我第一次感受到在人群中无处安放自己的悲伤,那日夜晚为我的生命留下一个凄美的影子,后来又经历了许多事情,将生命里的这片阴影越抹越深。
流泪带来的耻感,让我总是把泪水看作向世界宣称自我无能的象征,我不曾明白过,活在这珍贵的人间,微笑和流泪一样幸福。更不曾预料,十年之后,那个孩子会站在高中教室的讲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流下眼泪。
我清晰得记得,那天是在读自己描写故乡的一篇作文——“血红色的茶花开得碗口大小,故乡的风剧烈地撕扯着我雪白的衣襟······”,读着读着,我的声音就颤抖了起来,像冬天家门口杨树被喜鹊蹲过的树梢,眼泪忽然落了下来,但这一次,世界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教室里最后一排的男生第一次没有把凳子弄得咯吱咯吱响,所有人都在一片静默中,耐心地等着我妥善安放属于自己的悲伤。
想来这一次落泪,不但没有令我感到羞耻,反而在敦促我与年少的自己和解似的。它让我看见了那些漂浮在时光尘埃里被小心翼翼包裹着的压抑和痛苦,都在心里像白绣球般一瓣一瓣地拳开花瓣。
我开始能够理解那些在一张《向日葵》面前掩面而泣的人,面对《星空》热泪盈眶的人,我深信,他们听到了全宇宙最不易察觉的歌声,在某个连人的幻想、神的影子也不曾到达的地方,他们寻得了自己曾经不被容忍的自由、童真与烂漫。
小王子告诉我们,“小孩对大人应该宽宏大量才是”,但是我想我们至少该懂得,当一个孩子感到悲伤时,应该有人给予他流下眼泪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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