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回来后，Sunny一直忧心忡忡的。
“Sunny，还好吗？”下班了，我忍不住问。
Sunny布满心事的脸强装出一个笑容：还好，大概是回家折腾了几天，有些累。
我知道，端午节她和男友一起回老家互见家长,情定终身去了。
“路程那么远肯定累。你回家好好休息。”既然她不想说，我也不好问。
我离开了几步，Sunny突然把我叫住。当我重新面对着Sunny，她明明急着想要说什么，却犹豫着沉默了，半晌，有些为难：lily,你下班有空吗？可不可以，陪我喝一杯？
我知道，接下来，我必须要是一个好的倾听者。
照例去了一家小餐馆，点了些饭菜和酒水，Sunny和我静静地面对面坐着。
“Sunny,你们婚期定在什么时候了？”我试图打破沉默，但却一点也不小心。
Sunny没有接我的话，而是拿起刚端上来的一听啤酒，狠劲地掰开，猛地灌了一口下去，表情很愤懑：lily，你知道吗？我现在真的很想去抢银行。
这是我第一次见Sunny这么凶猛地灌酒，原来跟钱有关。我一下子想到了许多。
不等我回应，Sunny又仰头喝了一大口,苦笑：我爸，竟然要我男友家先给我们家15万块钱的彩礼，才同意我们结婚，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
15万的彩礼钱，我其实是不惊讶的。我知道，在很多很多农村地区却有这样的嫁娶习俗，嫁女儿的那一方总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嫁得多一点再多一点的彩礼，彩礼越丰厚，不仅让自己和家族备有面子（嫁得钱多，一方面说明自己养的女儿好，另一方面说明自己眼光好，给女儿找了这么好的婆家，何等地光耀门楣），更重要的是可以迅速地充实家里的财力。毕竟论谁家的女儿嫁得钱最多，论谁家最有面子，一直都是村里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这彩礼钱，也不是不变的，它得跟着市场行情走，物价涨几分，它翻几番，有时候遇上越穷的人家，价钱还得翻。昂贵的彩礼钱常常叫人唏嘘不已：这哪里是嫁女儿，分明就是卖女儿，哪里是结亲家，根本是结冤家。就是这样荒诞的习俗，任凭我们怎样唏嘘，它在很多地方真实地推崇着。Sunny以前跟我说过，他们那边现在彩礼钱已经涨到20万起底了，所以听到Sunny爸爸要求15万，我真的不惊讶。
点点泪光从眼角放肆出来，Sunny强忍着没让它们掉下来，仰着头倾诉：我男友家家境并不好。刚谈恋爱的时候，我男朋友跟我说过他们不好的家境，我就对他说反正我家境也不好，咱俩正好凑一对。那时候，爸爸很欣赏他，也很支持我们在一起。这次回家，我几乎要崩溃。当爸爸清清楚楚地知道我男朋友的家庭状况时，他说结婚他只有一个要求，男方家里要给我15万的彩礼钱，15万，一分都不能少，这是礼俗。我知道，爸爸的要求，在我们老家不算高。但是…
Sunny几乎哽咽，大颗地泪花顺着脸颊，划过嘴角。一定很苦涩吧，被自己的爸爸标上市价，我想。
我说：15万，你爸肯定只是说说而已，走个过场，还可以商量嘛。
Sunny终于放声哭了：不，这一次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决绝，不给我们一点商量的余地。他说，家里要搞装修需要很多钱，弟弟马上要毕业了，也要娶媳妇，家里要花钱的地方很多，这15万，他们家必须一分不少地给，再者我好不容易供你读书上大学，把你培养得这样优秀，也花了不少钱。
我无言以对。中国社会发展到如今的文明时代，有些地方重男轻女的思想依然根深蒂固。同为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女儿的待遇往往不能跟儿子相提并论。我知道，很多地方，父母亲不会要求女孩子好好念书，因为只有男孩子才需要好好读书，将来才有出息才能光宗耀祖，而女孩子书读得再好对家里也没什么用迟早要嫁人，怪花钱的，还不如早点出去挣钱补贴家里。除非很优渥的家庭，一个普通家里供一个女孩念到大学一定是需要下很大的决心，而且这个女孩必须足够聪明和优秀，得能学出个名堂来，不花冤枉钱。对于儿子，父母亲除了望子成龙、恨铁不成钢之外，是从不会去计较养育儿子花了多少钱财，更不会不去为儿子精打细算一个似锦的未来，而给待娶儿子攒钱过未来的使命往往落在待嫁女儿身上。多荒谬！多迂腐！
Sunny继续哭诉：我不知道爸爸这次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之前他一直很疼我的，什么都随我，会听从我的意见，支持我的选择。知道我男朋友家的贫穷后，竟然这么不通情达理，这么决绝。他明明知道，现在我们俩手里都没有钱，男友家也不可能凑得出15万元。他明明知道，毕业工作这几年，我挣得并不多，挣的也贴给家里建房子，供弟弟念大学。我男友也是如此，毕业4年，所有的存款都贴给家里建房子，根本没有多少余钱。
我说：先让男方家里凑几万，余下的你俩慢慢还上呗，要让你爸爸面子上过得去，不行吗？
Sunny表情更加痛苦:我爸坚决不同意，这也是爸爸最让我寒心和失望的地方。爸爸一定要男方家里一次性付清15万，才同意我们结婚，否则免谈。我知道爸爸的心思，男友家实在太穷了，结婚前不紧逼着男方家凑齐15万的话，怕我真正嫁过去后，覆水难收，15万打水漂。他们始终相信，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水，若水先泼出去了，钱没收回来或者根本很难收回来，多不划算。
Sunny难过得几乎说不下去了，我也几乎听不下去了。
借给亲戚邻里的钱尚且可以分期还，到了女儿女婿身上为什么就不近人情了呢？明明要成为一家人了，对自己的家人趁火打劫，会不会太残忍了？嫁出去的女儿，虽是泼出去的水，可这水还没泼出去，就不顾这水的冷暖，着急划清界限，会不会太残酷了些？这一切，只是因为女儿即将嫁的人不是很富有，这种势利会不会太可笑了？
我说：那你妈什么想法？就不能劝劝你爸吗？
Sunny停止了哭泣，重新擦干眼泪:我们家，我爸说了算。这种大事，妈妈根本插不上话。
我震惊，有的家庭竟然还封建到这种地步。
我说：那你男朋友和他父母什么态度？
Sunny已经平静了些许:他还能说什么，好好赚钱。他父母除了期盼儿子成家和无能为力以外。
我说：那你俩的婚期？
Sunny又是一丝苦笑：我也没想到，这婚居然是被亲爸逼的结不成。延迟吧，至少我俩得把15万攒够了。其实事后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不就延迟一两年结婚嘛。爸爸的要求，我能理解。可越是理解，越是心痛吧，心如刀割的那种感觉，我真真切切体会到了，我曾经那样敬爱的爸爸那么引以为豪的爸爸，我知道没有资格去责怪什么，我对爸爸挺失望的…
不管是15万，还是20万，对一般家庭来说并不是个庞大的数字，当然也不会是个轻松的数字。如果说要以这些个数字来报答父母亲的养育、爱护之恩，我觉得远远不够，多少都不够。但对一个待嫁女儿而言，15万不只是15万，20万不只是20万，它们是那样一个个冰冷的市场标签。回不去了，过去二十几年亲密无间相亲相爱的关系，当父母亲捧着堆积如山的钞票时。就算是还有往来还有联系，也回不去了，那个冰冷的市场标价，就是切断了自己与亲生父母之间原本那样亲密的利器，而刽子手是自己的亲人，被利器伤害了之后再难过流血再多，你也不能责怪无从责怪...因为在父母亲固有的观念里：女儿，纵使我们是爱你们的，但是我们已经不是一家人了，你自己到那边之后好好生活。不，谁会想要这样的结局，对自己残忍，对父母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呢？报答父母，陪伴父母，我宁愿细水长流，钱也好，心也是。
我说：那你现在…动摇了吗？
Sunny说：他都没放弃我，我哪有资格动摇。我挺心疼他的，我知道他心里有多苦就有多坚强，出生于那样不好的家庭，他不能选择，所以他要比别人更加努力地改变。除了多爱他一点，我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他常常安慰我，你跟我在一起，不要想着我家里有多苦，你要想着我不会让你吃苦就行了，因为你是跟我这个人在一起，而不是我穷苦的家境。
说到这里，Sunny嘴角意外地扬起了一丝笑容。
你跟我在一起，不要想着我家里有多苦，你要想着我不会让你吃苦就行了，因为你是跟我这个人在一起，而不是我穷苦的家境。
这大概是我听过最有力量的情话。我突然无法同情Sunny，只有心疼和佩服。我听过、见过不少即将走进婚姻殿堂的情侣崩溃在关于聘金的谈判桌上，不欢而散。而Sunny和她男友至始至终都是坚定地向前。今天的她需要的只是发泄，发泄这些天的难过和压力，从一开始，面对那个痛心的难题，Sunny都是清醒和坚定的，她跟男友一样，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来帮她解答这个难题。不曾动摇，不曾埋怨，不曾消沉，而是更紧紧地携手彼此，更努力地生活，这样的他们，多富有！这样的他们，多难的！
Sunny突然问我：lily,如果将来你结婚的时候，你家里也这么要求你男友家，你会怎么办？
我说：不结了。坐等哪天爸爸妈妈看着我一天天年华老去还没嫁出去，心疼我可怜我，同意不要那么多钱了。
Sunny笑话我，她说：你这完全是在赌气，冷暴力，哈哈…
听到Sunny已经会笑话我了，我不由得轻松了许多，一边竖起大拇指，一边举杯敬她：Sunny,新婚虽然迟到了，但你们肯定会幸福的，祝福你们！
Sunny回敬我：谢谢。那我们都加油，为幸福！cheers…
哈哈，cheers~我们都加油，为幸福！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