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二转到漺桌前，
“客官来点什么？”
“云腿青头菌汤，外加一碗白米饭即可。”
“好嘞！这就让后厨抓紧地帮您备上！稍等！”
“哎，小二，方才众客官所说的幻乐阁，为何本地平民贵族和官僚如此拥戴？”
“嗯……我想，弘笠宗主既然是皇亲国戚，官僚拥戴他是自然的，至于贵族商贾嘛，这中间利益往来估计就复杂了，我们这些小民不知微细啊。”
“哎哎哎，这位公子要打听什么？我知道啊。”串座里另一食客发话。
“对对对，问他！哈哈！这家伙，已经是幻乐阁的常客了，啥都明白。”
“哦？这位公子若知详细，还请不吝告知。”
“简单。这人要有了钱，一般干什么？”
众口：“享乐啊！”
“极致的享乐，还能是什么？”
众口：“吃喝玩乐呗。”
“是呀！吃喝玩乐。但比普通的吃喝玩乐又高级得多的吃喝玩乐。还能是什么——菌毒啊！”
众人目露微光，喜色侧漏，皆表示赞同，那人顿了顿又接着说：
“有了菌，菌毒，这吃喝玩乐的极致享受，不都能一齐达到了么？菌者，可食，可饮，可醉，可颠，可窥极乐……将肉身、元神皆托付于菌毒，还需要别的什么享乐啊？
“而要享遍各类极致菌毒，有一座幻乐阁，足矣。
“幻乐阁平地起九层，每一层往上，所获得的享乐都高一段。据说，这每往上去一层的人吧，嘿嘿，一般都回不到下面一层来咯。
“而第六层再往上，永驻的那些，可都是北原本地和周边慕名而来的，各个贵族商贾家的公子老爷！官宦家的也有。”
众人眼睛都听直了，有人翻滚了一下喉结，问道：
“这……幻乐阁第六层往上，究竟可享到的是什么菌毒啊？”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等你发达了，你领我们上去窥见一番呗！”
“哈哈哈，那你不是老混幻乐阁吗？你混到第几层了？”
“第四层。”
“第四层都有什么啊？”
“嘿嘿，不可言说，不可言说——”
那人卖起关子，开始飘飘然了。漺急于探听，赶紧把话头拉回来接着问：
“这位客官是说……幻乐阁第七八｜九层常驻的，都是贵族或官宦家的公子老爷？他们除了享乐菌毒，没有别的吗？”
“幻乐阁顶层里，除了享乐还需要干嘛？这些公子老爷一日不出阁，整个家族自然持续倾财供着。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协定。人不出来，钱就继续进去。
“幻乐阁在这些个官宦和贵族管辖的地域，各种行事都方便，而公子老爷们就图幻乐阁供享乐，所以不管是在地方上，还是对外，都力护幻乐阁，巴不得它长长久久驻扎，别再腾挪地方。互惠互利呀，互惠互利！”
“幻乐宗宗主就是亲王，他办事还需要地方小官保着么？”众人里有人发出疑问。
“嗨，不一样嘛。总不能像收菌子这样屁大点事都动用他皇室身份啊，各个地方上的小官们各自动起来，办事不就顺畅多了？还需劳顿弘笠亲王任何事情都亲自抬出尊仗？”
“也是哈……亲王要担负的，可是收复蛮夷这样，关乎雨真国安定的大事！”
“是呀！宗主收复蛮夷小国的战术可真是绝了！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把对方全灭。估计那些个国主，灭国之灾降临的当口都还在极乐里转悠呢！
“幻乐宗的龙骨蓬车队，将城池一围，车队绕一圈，草木皆衰；绕两圈，兵废将残；绕三圈，啧，国破——家亡！”
“怎么做到的？！”
“擒贼先擒王，幻乐宗收复蛮夷的时候，平地只起一层极乐塔。明知是请君入瓮，但至今还没有一个国主、将相不着道的。
“国主和重臣们在皇都里那极乐塔中窥着极乐，不知天日；外面蓬车队收敛着钱财，吸收着街市的精气。
“直至民众逃散，城池败毁，国资耗尽，整个国家被吸成虚空之骸。
“兵卒抵抗皆无用，一孢殆尽万世华！
“弘笠亲王收复了东北边境和极北地区的蛮夷之地后，雨真国的疆土扩大了整整一成。幻乐宗功不可没！”
“弘笠亲王圣明啊！幻乐宗利国利民，值得天下称颂！”众人听得洋洋得意，眯眼托腮。
这时候唱个反调估计特别不讨喜，漺正要忍不住开口，还未等他发言，旁边便有一个更不识趣的外来客代他呛声众人了：
“那……这幻乐宗收复蛮夷的手段，不跟目前驻扎北原，吸敛贵族和官宦家财的行事，如出、如出一辙吗……”
虽鼓起勇气唱反调了，声音还是蛮抖的，众人齐刷刷地向这微怂的声音投来凶狠的目光。
那幻乐阁第四层的老泡瞬间毛了，但貌似也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这外来客：
“那，那能一样吗！你懂什么？在北原，幻乐阁好，你就去好好混着，泡着。把自己浑身上下都收拾舒服了，你管它是非好坏？你有钱你愿意往那给，往那送，在那享乐；公子老爷们更有钱往那送，碍着你了？谁也没被掏得个国破家亡，雨真国这不是好好的吗？别的你瞎他妈操心啥！”
“就是！”众口一致鄙夷外来客。那原本微怂的质疑声立马就收住了。
“哎哎，这位公子，我看你也不像北原本地的，初到北原？还没去过那幻乐阁吧？我有幻乐阁老泡通令牌，结账只支纹银八成，怎么样？随我一道走一遭？”这幻乐阁第四层老泡用眼神将漺上下打量了一番，估摸着漺应该是个外地来的贵公子，便想傍上他一同前往。
“呃……好，好……”漺本想拒绝的，但一想到自己还没有完全探清街市全貌，有个人带路还不错。且对方既然已经混至幻乐阁第四层，随他一齐，入那幻乐阁，行事必定要方便得多。
“幻四泡，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我看这位公子纯良，人家所追求的享乐，必定精致。你可别带人家混幻乐阁中乌七八糟的地方啊！”
“去去！少些嘴碎！我幻四泡爱混的就一定乌七八糟了？再说，这位公子可是并座尊客，进了那幻乐阁，必定不可与我同等，我就好心引荐阁层而已。”
手边的云腿青头菌汤都已经快凉了，漺着急出发，匆匆拿汤泡了米饭，把午膳几口扫光。结了帐跟着幻四泡走出酒家。小二们于并座收得不少上好的松茸孢子，喜出望外，“客官慢走，客官再来！”喊得分外响亮。
幻四泡一听这反应更激动了，捏准了漺必定是个大世家的公子，对漺说话也就分外客气小心。虽有心巴结逢迎，但这人还算知基本分寸，与漺行于街中，总是保持不近身傍六尺有余，且撤半步随其后。
“这位……幻……，有劳了，请问该怎么称呼您？”漺问道。
“哎——我老在幻乐阁第四层混，他们爱叫我幻四泡，你就叫我老泡吧，就是个称呼而已，随便啦，哈哈。”
虽然漺觉得挺不尊重对方的，但既然本人都这样说了，并且又想到，既是萍水相逢，往后大概不会再交集，倒也恰恰让漺舒口气。于是就顺着对方，继续道：
“老泡啊，你家里是做什么的？看你不像是农家出身。”
虽是串座里的平民，但这老泡能时常出入幻乐宗，想必家境也不错，漺不免对老泡的出身有些兴趣。
“哦哦！我家虽然不务农，但干的，那都是粗活，嘿嘿。就是每年到了季节，在北原及周边地域收收菌子，转贩转贩做些交易。过了收菌子的季节，就帮各个世家制制菌干，搬一搬家养栖菌木而已。别的时候就闲着了。”
有的世家菌季忙时人手不够，确实爱雇平民干活，平民不染菌孢，用起来便利，干完活给净净身，给钱打发走，没什么后顾之忧。老泡家看上去家境不错，应该是很多世家里的熟工了，估摸着菌季也不是散雇，是包揽。各个世家定期能揽着活，还能自由地到地方上收收菌子，收入应该很可观。
“好生意啊，老泡。闲暇时间也多，难怪能经常去幻乐宗享乐！”估摸着老泡一得意，就能多说点，漺顺着话头吹捧了一句，接着道，“老泡家收的都是哪些地方的菌子啊？”
“这我不是吹，比起给世家干活，自然是每年收菌子更赚，北原街市收菌，我家最大！附近村民们有上乘的菌子，都愿意让我收。给的价钱比别家高点，自然大家都乐意把好的、多的送来。以前进村还需要吆喝，现在呀，别说北原，去到周边小世家领地，甚至去到塚氏领地，村民们一见我进村，自己就抱着菌篓撒丫子跑过来了。”
“若别家开的价钱比你高呢？岂不是能把好菌子抢走？”
“谁能耐谁就来！嗨嗨。他加，我接着往上加，谁先扛不住谁怂。”
“收菌子都那么高的价了，转转手，还能卖得出去吗？”
“公子，眼界——大一点；胸怀——广一点。”老泡飘了，着魔般蹙着眉眼，比划着手势开始跟漺说道，“放眼再大的疆域，上乘的菌子就那么些个，只要你确定它们最后都到得了你的手上，不怕它们多高的价格会出不去。想要这最上乘菌子的，大有人在。水涨船高，最终还是有人买，羊毛出在羊身上。你要做的，就是保证把它——拿下！”
“哈哈哈哈，老泡有气量！”
“必须得有啊！别家做的都没有我家大，他能一时给个好价钱，那也只是一时的，撑不长久，撑不长久。
“我呢，跟他们耗得起，不仅收菌子快，出菌子也快，下一轮钱回到手就快。找我买的都是大酒家、名菜馆，我供货充足，菌子鲜，质上乘，谁都愿照收。
“小打小闹的那几家吧，他们抬了比我高价，菌子收到手上了，没屁用！出不去，钱回不来，下一轮就耗不起了。我家车马更是比别家灵便，走村串户收了菌子立马送至买家。
“别家收到手上的菌子再好，过了那个鲜度，它就是废物。最终最上乘的菌子还是出在我手上。”
最大的菌源，虽道是各个世家掌控，但民间菌源的流走，还靠平民零散捡拾、老泡这样的收菌贩子倒卖。世家之间，地域之间的菌、孢贸易，比这不知要错综复杂多少倍。
可这，也便是老泡这样一介平民的眼界所能窥见的，菌毒界的“全貌”了。
“呵呵呵呵，老泡啊，别人是‘生意经’，你真是‘生意筋’啊，这筋脉纹理，被你参透把握得可真是透透的！在下佩服，佩服！北原的酒家菜馆，应该都仰仗您给照应着了吧！”
“那是！连幻乐阁第一层的菌宴厅，都会从我这收菌子呢！”老泡已经一脸得意忘形。
提到幻乐阁，漺的思绪赶紧收回来了。
“老泡啊，我对北原知之甚少，但最近却需在此停留几日，为办事方便，今日粗略画了一张北原街市的地图，你帮我看看，图对不对？”
老泡接过漺递来的图，刚瞄了一眼，噗嗤一声就笑了，“公子啊，您别拿我取乐啊，这真是北原的地图？”
“有，有哪不对吗？”
“哪哪都不对！”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根炭棒，开始动手刷刷刷地改。
漺接过老泡帮改完的地图，登时傻眼了，若说之前是因自己探路不明、本来就没摸清地形而糊涂；现在却是看这满图纵横纷飞的线条而糊涂。心里打了个不恰当的比方——如果说方才那图，如老泡窥见的菌源流走“全貌”，那么现在这图，简直像是在纸面上发生了各大世家的战乱纷争！复杂了十倍有余！
漺扶额，心想着方才那图若画了两份还好，现在至少还留一份自己能看得懂的。
“老泡，这……都是哪啊？呵呵……”
“公子啊，我都画得那么明白了，你还看不懂啊？那这样吧，幻乐阁一般越挨近夜幕乐子越多，趁天光亮，我带你把这些地方挨个都大致走一遍吧？边走边说你就清楚了。”
“呃……真的好吗？那就，有劳了……”这下换漺后撤半步，任老泡带着自己沿街巡视。
方才老泡跟漺吹得神采飞扬，忘乎所以，都没注意到满街的女子一直在朝这边望。身侧青衣公子周身冰凌闪烁，在这北原街市的风沙里仿佛自成一道别样的风景，已经分外惹眼。
更别说，这一切别致景象，都仅仅只是那俊美身形和样貌的陪衬。女子们凝住了目，滞住了步，裙裾蹭了裙裾，竹篮碰了竹篮。街中此刻是静定，却也是骚动。
老泡一看这状况，愈发得意了。昂首挺胸带着漺，哪热闹往哪钻，哪惹眼往哪去。
闹市中自然少不了幻乐宗的招牌。要说这招牌，定不是普通的招牌——无幡，无旗，无板，无字。于街角处笼起一团异彩闪烁的孢雾，向外丝丝飘散着妖娆的孢流，不断招惹吸引人们进入到孢雾之中。
“公子，不进去试一试？”
“不了。”
“呵呵，也是啊，对你们这样的菌毒师来说，简直是小儿科呀。”
“没有，没有。”
漺其实刚靠近时，就早已运功查看了孢雾。孢相中遗传了三分蒙情，六分梦生，一分别的调剂菌种。由于不是成菌提炼的菌毒，完全不足以达到致幻的作用，但吸入孢子的人，孢子会直接附着于内脏，然后溶入血液进行微量散毒。吸食者浑身能感觉到疲劳尽扫，丹田酥麻，精神亢奋。要严格控制到此番恰到好处的煽情，还取决于对那一分调剂菌种遗传性的精确控制。
毒相虽是小儿科，但要做到如此精确的控制，那毒术根本不简单！
在孢雾中获得欢愉后的人们，继续在孢流的诱导之下，缓缓走出孢雾，皆向着幻乐阁的方向走去。
由于孢雾能帮人扫尽疲劳，也有人利用这些幻乐阁放招牌的点，为自己补充体力、提神的。但总是进去前的目的很单纯，进去之后，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深着了道。
“老倌，走吧！我们回家。你方才答应我只是进去醒醒神的！别再跟去那幻乐阁了，孩儿们还在家等你回去呐！”一农妇在孢雾外面唤着自家丈夫，声音几近哀求。可丈夫完全不听劝：
“妇人家家的！你懂什么！走走走，自己先回去！”
“今天是二宝生辰，出门时你答应过他尽早归家；刚才赶路疲累了，你答应过我只是借孢雾提神解乏……”
“闭嘴！你回去了不就行了？男人的事情，你们女人少管！走走走！”说完头也不回地随着孢流去向城东。
农妇失望地走了。漺见他们各自离开，而老泡在前面继续得意忘形地侃着话，趁所有人不注意，漺反掌运功，将方才那孢雾招牌给破了。
但街市中有无数这样的孢雾招牌，牵引着一串串人，连向幻乐阁的方向。俯瞰这景象，定当如无数胎盘牵连着幻乐阁那唯一一颗母胎，从这街市中肆无忌惮地吸取着资源和精气。除了招牌，幻乐阁还在街市中散布了大量的传音孢，传像孢，用以监视街道万象。
漺见牌拆牌，见孢灭孢，途中大部分人回过神来，该干嘛干嘛去了，还有一部分人依旧执着地朝着幻乐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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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宗主！街市里所有的孢雾招牌，全被一个人拆了！”
“哦？……让我看看，是何人。”弘笠端起手中一盏磷焰，“嗯？并不见人……”
“回禀宗主，那人，连街市里所有的传音孢和传像孢，也皆数暴灭了！最后一次有人见着他，是在三落酒家！”
“哼哼，看来——这下，可来了个有趣的小玩伴了……”
《菌毒师》——第一章11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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