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佛与禅不甚分明，总有人提起，但大多是言说不清，或总有王顾左右的意味，刘再复的论述让我基本上搞清楚了这一点。
《红楼梦》确实有一种类似宗教的大超越境界，它不仅高于家国境界，高于政治境界，而且高于道德境界。王国维说《红楼梦》不同于《桃花扇》，正是它具有宇宙境界，这就是说，从外延的广度上，它超越了家国、民族、阶级甚至历史的层面，属于无始无终无边无际的大时空。而从内涵的深度上，它又超越功利、道德和人造的种种理念。用冯友兰的语言表述，它属于超越“自然境界”、“功利境界”与“道德境界”的“天地境界”。冯先生的“天地境界”与王国维的宇宙境界是同一意思，只是用不同的概念表述而已。他们实际上都看到《红楼梦》有一种超世间的大境界，有一种天地大情怀与宇宙大情怀。而这，恰恰是宗教的特征。世上的任何大宗教，无论是犹太教、基督教、佛教、伊斯兰教，它们都有一种高于道德、大于道德的终极价值。《红楼梦》也是如此，它有一种明显的超越情怀和宇宙情怀。
在人间的道德眼里，好人坏人之分，善人恶人之分，贵人贱人之分是理所当然、德所当然的，但《红楼梦》扬弃了这种非此即彼的二分法，把禅宗“不二法门”彻底化，从而完全打破尊卑之分、贵贱之分、好坏之分、内外之分。正因为去掉分别相，它便尊重每个生命个体，宽恕每一生命个体的缺陷，从而拥有基督、释迦似的大慈悲，这显然是一种宗教情怀、宗教精神。
佛心就是真心，无分别心。能够看到“身为下贱”的生命个体可以拥有“心比天高”的水平，能容纳（并非同流合污）有严重缺陷的生命存在，这正是基督与释迦的眼睛和胸怀，这不是道德家能做到的。孔子有君子与小人之辩，孟子有人禽之辩，佛教则没有。如果有此分别，就会落入“人相”。贾宝玉不把贾环视为“小人”，不计较贾环用蜡灯油对自己的袭击与伤害，完全超越君子小人之辩和人禽之辩。贾宝玉能抵达的境界，不是孔子、孟子、荀子、朱子等圣人能够企及的。正是从高于道德境界这一意义上，我们必须确认，《红楼梦》有一宗教性的天地境界和宇宙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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