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奶奶搬到村里时,买了一处房子——三间正房和一个仓房,在那里生下了最后一个儿子——我的老叔。
随着几个儿子陆续成家立业,爷爷又盖了四间瓦房,一个儿子两间。大伯和二伯同住在一个院子里,分享四间房子。精明的大伯母软硬兼施,死缠烂打,和爷爷奶奶进行交换,两间房换了三间,这样的好事做梦也能笑醒。
爷爷奶奶为了息事宁人,和大儿子换了房,公平起见,让二儿子接了爷爷的班,有了铁路局的正式工作。
我爸和叔叔年龄还小,这个事没有发言权,跟着父母从三间房搬到了四间房其中的两间——另外两间住着二伯一家。二伯没几年就搬走了,老叔也落脚在城里,四间房一半住着爷爷奶奶,一半住着我家三口。
相安无事了很多年,爷爷奶奶去世了,大伯把房子卖了,去镇里买了楼房。他卖自己的房,大家没有任何的意见,唯独我的老叔难过了好一阵子。
“好歹和我商量一下啊,哎,房子就这么卖了,哎——”叔叔和爸爸不止一次念叨这件事,甚至有一段时间对大伯和大伯母充满怨气。
20多岁的我,当时也并不在意,不就卖个房吗?一家管一家的事,老叔买了有什么用?他也不能回来住。
十多年后,老叔病重,我和爸爸前去探望他,他握着爸爸的手交代后事:
“三哥啊——我以后——没有了——”
“别,别说了,好好治啊。”爸爸赶忙岔开话,强忍着泪水。
“三哥啊——”老叔吃力地摆摆手,“我知道——自己,我没有了撒——海——里——”
爸爸刚要劝说,老叔把头侧向了窗户,到了嘴边的话又让我爸咽了下去。
“老家的房子没有了,根——也没有了,不回去了——”老叔没有回头,低低地自言自语。
气氛压抑得连呼吸都有点困难,我望向爸爸,他早已眼圈微红,无声的泪安静地挂到了嘴边。
此刻,我突然明白了故乡的意义:对于老叔而言,故乡是那三间瓦房,房前屋后藏匿着他的童年回忆,井栏檐瓦是他玩耍嬉闹的乐园,故园不在了,故乡好似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无法牵绊住游子的心。
归有光在《项脊轩志》里描述了他幼年的生活场景,虽然物是人非,却因为房子还在,一切的回忆都有了生命,他们潜伏在屋子的各个角落,等待着一轮明月,二三落叶,几声蝉鸣将他们唤醒。
人和老屋的情愫是一辈子的。
老叔直到临终,也未曾踏足他的故园,只有一次,他坐在车里远远地,远远地观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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