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里的水泛起了几片荷叶，像枯了的舟。旁边就是我的居处。只是现在，这里一片狼藉，秋叶满地，却不见花香。
这让我想起了她刚走时的日子，我整日都在练剑。池边的桃花，也无人照看了，落了满池的的花瓣。本以为桃花落尽时她就该回来了，可是她没有。
本以为等到池水枯竭的时候，她也该回来了。来的只是满池的雪，而且年复一年。每逢大雪，我都会在池边练剑。我想把身体的每一处都练得坚实无比，这样我便不会再想她。
可是我错了，无论我怎么练，心都是最柔软的地方。
我想尽可能的忘了她，当我越想忘记，却记得更清楚了。
思绪是个怪东西，无论我怎么想集中在剑法上。无意中，总是会看到她的一颦一笑。
看到池里的荷花开了，就会想到和她在月下喝酒的情形。
剑法越来越好，可心却越来越空。就算我成为天下第一，也换不回她的一个温柔的吻。那我到了不败的境界，又有什么意思？
我决定去找她。我记得我出门的那天，下了好大的雪。把所有的房屋都裹得严严实实的。我在雪地里前行，以为在下一个路口就可以遇见她，而她正站在那，等着我。
等到梅花都凋零了，百花齐放的时候，我还是没有她的一丝音讯。
有人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可我偏偏不信命，有许多东西，你不去强求，一辈子都没有拥有的可能。
我从北一直走到南。南方真的很温暖，可是不管怎样都寻不到把她抱在怀里的温度。
有时候希望比绝望还要可怕，因为希望会让人感到痛苦不堪。而绝望就不会，心都死了。又怎么会感到痛呢。
以为我此生都不会再见到她了。所以我打算去塞外，传说那里有种草，叫做忘情草。它生长在黄沙之中，茕茕孑立，孤独一生，直到枯萎。
只要吃了它，人们就可以忘记过去。那样，我又可以专心练我的剑，不用再想她。
可是老天像个小孩，太爱作弄人了。
就在我转身的时候，却和她打了个照面。这并不是巧合。我相信，我能再遇到她的时候，是她自己愿意回来的。因为，只要她不愿意，就算天天在我身边也没用。
刚刚杀了一朋友，一个能与我匹敌的朋友。我无法忘记他死时的眼神，竟然是带着喜悦的，我不知道，在那一刻他看见了什么。我想一定是他最挚爱的东西。
她站在我旁边，依然如初。就跟她的出走时一样，完整无暇。
“你很久没回了？”她望着池里的残荷问我。
“是，很久了。”
“你不会是去找我吧？”
“你认为不是吗？”
“你只会关心你的朋友，和你的武功。”
“你错了，我是去找你。”
她的脸颊仿佛有了一丝笑意，转过头来看着我，流下了两行清泪。人有的时候，是很感性的动物。只因为一句话，或是一个举动，便会很开心。
以前的我，太不懂得人情世故了，太不懂女人了。只知道，做我自己想做的，才不枉此生。
可后来才知道。人活着，永远不是一个人的事，因为我们有责任。责任要我们放弃很懂东西，包括理想。可是理想和她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到最后，我才知道，我要等的，要遇见的，是她。
女人想要的东西很简单。所以往往都是傻人会很幸福，因为他们活得够简单。我太聪明了，所以她才会离开我。不过现在我想告诉她，我可以过得简单。一生只陪在她身边，种种地，养养花。
阁子荒废了很久，以前的印记都被灰尘覆盖了。包括我们以前留在这里的回忆。
烛光下，我吃着她亲手做的菜肴。那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温馨，不需要太多的佐料。这一桌菜肴都会变得可口，我以前为什么没发现呢。
“你要喝酒吗？”她放下碗筷问我。
“不用了，以后都不喝了。”
“为什么？”
“你不喜欢的，我都戒了。”
“我以为你不会为我做什么。”
“不，我会为你做很多事情。”
她很高兴，女人真的很简单，她们要的其实我们都能做到。只是你愿不愿意而已。
我打算归隐深山，和她做一对神仙眷侣。不再过问人间世事，直到我们须发都变白了，依然荡着秋千，依偎在一起。闻着花香，喝喝茶，赏赏月。
我说过，上天爱捉弄人。没错，确实是这样。
第二天我收到一封信，一封复仇的信。仇恨是那么的沉重，可是有人愿意背负着走下去。那是因为，如果没了仇恨，他们没了活下去的理由。
可是活下去，是不需要理由的。活着，只是为了活着。
她站在窗前：“你还是放不下武林。”
“是它放不下我。”
“我们今晚就走好吗？去做一对快乐的林中鸟。”
“好，等我明天了结了恩怨就去。”
她看着我的眼神带着恳求，随后又转变成了无奈。满脸的哀愁，似乎把天空都染得哀愁了。那愁太重，那哀太浓，好像马上就要不堪重负掉下来了。
我走过去，抱着她。
“放心，我明天无论输赢，都和你一起远走高飞。”
“嗯，我只怕再也不能照顾你了。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我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或许，她怕我明天会输。但我不会输，一定会全力以赴。我现在不能死，以前无所谓，但求一死。
可现在，她回来了。有她我就得活下去，活下去，不是为了显赫名声，而是为了和她在一起。一起品味人生的点点滴滴。
第二天来得好快，我起床时，却没见到她。也许她并不想看到我厮杀，不过这样也好，我不想让她担心。
天气更加阴霾了，就像要塌下来了一样。风也肆意地刮着，有时连眼睛都睁不开。隐隐约约的，有个人影走到了我面前。
我知道，信的主人来了。是个年轻人，非常年轻。
江湖是一个充满了悲哀的地方。年纪轻轻却要背负着仇恨。也许在这花一样的岁月里，他就再也看不到花开的美丽了。
“你一定要报仇吗？”
“没错，杀父之仇不能不报。”
“我并不想杀他。”
“可你已经杀了。”
“我能说对不起吗？”
“道歉，就像板上钉钉子。虽然把钉子拔了，可上面的痕迹永远抹不平。”
“我是跟你说声对不起”
他无奈地笑了笑。
“这一生，有你最挂怀的人吗？”
“有。你呢？”
“也有。我要是死了，麻烦你替我好好照顾她。”
“好。”
他拔剑的速度很快，进攻也很猛烈。我从没见过见过这么不要命的打法。一个人若是连命都不要了，看来这世上已没有多少是他牵挂的了。
可我不能输。因为，我有牵挂。有个人在等着我。
我用尽了全力回击，每一招，每一式，都使足十成功力。可是，所有的力就像打进了水里，消失的无影无踪。不是他内力太深厚，而是他没有抵挡。
他倒在了血泊里，可我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我不知道，为何会如此的不安。我跑过去，看着他，他也在看着我。他的眼神是那么的熟悉。
像一个闪电击中了我，我呆在那哭不出声来。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无声的，我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眼里只有在血泊里的她，我抱起她，连哭都没有了力气。
我轻轻地撕下她的人皮面具。无声地哭着，那是世上最痛苦的感受，无法形容。我只能告诉你，我死了。
在那一刻，我已经死了。
“为什么？”最后我还是喊了出来。
“你答应过我要好好活，要照顾好自己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
“你不要怪我。因为我是他的的女儿，一开始接近你是为了报仇。
你知道吗？仇恨真的好苦，比眼泪还苦。”
“可我杀不了你，就去找了他，去拿他的剑谱。可是，离开了你，我每天都喝着你爱的酒，说着你说的话。我居然爱上了你。我居然爱上了自己的杀父仇人。”
“可你没必要这样啊，你可以走，走的远远的。”
“没有你，我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怪只怪，老天太爱开玩笑了。”
“剑芸，剑芸·····啊····”
她再也听不见我的喊声。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死在自己怀里，也不是自己亲手打死自己的爱人。而是，我们明明相爱，却不可以在一起。
命运真会捉弄人，为什么偏偏他父亲是我杀的，为何偏偏我会爱上她。
我带着她，走了很久很久。到了我们准备要去的地方，我把她和平生所有的剑都葬在了一个山崖上。
取名为剑冢，那里葬的不仅是剑，还有她。我此生都不会离开她了，留着剑又有什么用。
我在崖壁上刻到：余一生罕逢敌手，仗剑横行于天下。可余愚昧，四十之后，才知平生所爱。今葬剑于此，了次残生。
独孤求败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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