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丑被封赐的洞府在一座孤立于茫茫海中的小岛上。
从岛往东方瞧还是能远远看到大陆的边角,此处风景秀丽,与凡界相去不远,闲来无事还可以去凡间逛逛。洞府入口就在岛上东南角的一块暗礁下,持专属玉符打开结界便可进去。
从暗礁处打开结界,一池青荷便映入眼帘,池中有浮于水面的流云石墩,直至对岸山脚下。走过清浅荷塘,石子小路蜿蜒而上,绕向山后半山腰处,又有一浮桥通至后一座山上,有房屋檐角隐现在云雾之中。
闵苟载着阿丑及行李落脚别院前,本以为会看到破败潦倒经久未修的老房子,却不料别院中干净整洁得很。大概是天帝下发的文书已经到了此处,着有司提前将这里打理了一番。
阿丑心中默念“无量天尊”。闵苟原形时体型太大,连别院的门都进不了,只好化作人形站在阿丑身旁。
阿丑回头就见一黑袍少年揣着袖子环肘胸前,神态懒散,左顾右盼。闵苟感觉到阿丑盯着他看,立即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没见过本王如此英俊的相貌吗?”
阿丑失笑摇头,不再去看闵苟略显稚嫩的可爱圆脸,他倒不是没见过闵苟化作人时的模样,只是总觉得,看似威武凶猛的大狗原来长这副幼态,颇有几分滑稽。
闵苟大致转了一圈别院,没做多留告辞回了中天庭。
阿丑将行李归置好,泡了壶茶端到院后的小阁楼中。此方小阁楼一半嵌入山崖,另一半悬于空中,浪拍岸涯,云雾盘旋。
远方落日溶金,海面渡了层梦境,捕鱼的人驾着小船晃晃悠悠,唱着渔歌朝着陆地而去,完全没有看到离自己仅有一丈之隔的仙岛。
阿丑就这么坐在小阁楼中,任暮色将海天与自己淹没,若不是时不时低头啜饮,还以为这是块静默的石头。
等到暮色沉沉而至,各星宿位列仙班,岸上也亮起斑驳灯火,阿丑这才起身收拾茶具。
别院烛火通亮,诺大个洞府雅致舒适,却也空空荡荡。
阿丑站在院门口,看着通明的院落静立了一会儿,不知为何竟想到,若是院里有一个人等着自己,像凡间的妻子等着晚归的丈夫......
“呵......”
阿丑颔首摇头,笑自己真是痴心妄想。
院里有棵老月桂,阿丑飞身上前,靠着树干坐在粗枝上。
“星如雨,月含霜,好景似天长。”
阿丑仰头望了会儿星宿,一挥袖手中出现了一盆灵植,五片绛紫色叶,在夜幕中散发着淡淡的微光,这正是先前那株幽无虞,也就是他的本体。
“青血皿这种神物,养着我这一棵野草也未免太浪费了。”
盆中的幽无虞又摇摇晃晃,将一片叶子轻轻缠上阿丑指尖。
阿丑闭上眼睛,感受着周遭的一风一动。远处的星子渐落,东方现出微明。
一夜未眠,指尖的叶儿也一夜未松。
天帝遣阿丑到这无尽海来享功德,但这功德也不是平白无故自己来的。阿丑在的这一带,若能得有灵识者真心实意的感激,那便是给自己修得了功德。
这有灵识者中,最有信力的便是凡人与修得正果的精怪了。所谓日行一善功德无量,阿丑只需出门转转,若是遇见被风浪翻了船的,或是砍柴不小心滚下崖的,搭手救上一救,功德自然而然便来了。
于是这天阿丑在外闲逛,顺路进了隔壁幽城。进城前他化作了普通农夫模样,又敛去了一身仙气。城中行人来往,吆喝叫卖,好不热闹。但阿丑是仙,仔细瞧就发现这城里近乎一半的“人”,其实是化作人形的妖物。
妖与人竟能相安至此,阿丑颇感奇怪。他行经一家酒楼前,听见里头说书先生啪的一声拍响醒木,款款道来:“话接上回,且说那风流倜傥的西冥王救起了……”
阿丑脚步一顿,侧头听了一会儿,踏进了酒楼。堂中熙熙攘攘有几十人,阿丑找了个不太显眼的位子,要了一碟果脯,继续听书。
原来这说书的讲的不过是西冥王的一些风流韵事,故事大致也和过去那些才子佳人的差不太多。阿丑听了一会儿颇觉无趣,只是堂中那些化作人形的精怪们或许是山间僻壤处待的太久了,竟是一个个都全神贯注,待到说书人讲完仍是意犹未尽。
正在众人皆要散去之时,酒楼又踏步进来一位华贵青衣的公子,身后跟着两名黑衣银面侍卫。
那公子径直往二楼上去,一旁掌柜匆匆从柜台跑出,笑呵呵地将青衣公子迎至一包厢。那公子侧头说了句什么,掌柜的连忙点头,吩咐了身后伙计。
阿丑直觉那三人来历不简单,他们故意掩盖了周遭气息,是人是妖连他都难以分辨。
伙计行至说书先生身边,说书先生本来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听到伙计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后,又笑嘻嘻地坐回了原处。
扶尺一拍,说书人捋了捋山羊胡子,道:“各位贵客,今日承蒙城主家公子抬爱,再给大家讲另一段西冥王的故事。果脯瓜子儿茶水的,公子请客!”
客人们听此又落座位上,况且这是城主公子的场子,谁不给个面子捧一捧。
说书人喝口茶水,清了清嗓子:“话说一千五百年前,无尽城还只是一个小渔村时。某日无尽海风雨大作,各家渔户都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阿丑低头饮茶,小二给他端来一碟瓜子仁又加一碟青梅果脯,说是楼上那位城主公子送的。阿丑点头,往二楼看去只看见个垂下的帘子,便向小二道了声谢。
“次日,一个早起的渔夫出门,看自己的船是否被风暴损毁。走至船边时,竟然发现船后边儿躺着个人,浑身是血!那渔夫心里是一惊啊,他颤颤巍巍伸出手去探鼻息,嘿!居然还活着!”
“这渔夫哪里知道要怎么处理,他家婆娘本就是个悍妇,若是他将这不明来历的人往家中抗,他婆娘不得扒了他一层皮。于是他想到村中新来的一位先生,正巧那先生懂些医术,心肠软得很,住得离他家又挺近,于是他敲开了那先生家的门,说明了事情经过,两人便合力将那昏迷的人运到了先生家中。”
阿丑这边听着,莫名觉得熟悉,可能自己以前也在哪儿听过这故事。他继续往下听。那受伤昏迷的人自然是后来的西冥王,却不料那先生竟然是天界来的仙人。西冥王受伤太重,那仙人为救回西冥王,元气大伤,后来就回天界了。西冥王感念那位仙人的恩德,却不知仙人姓名,只记得仙人的衣袖上皆绣有一“幽”字,于是建立了这无尽海边的一座城池,取名幽城。
一段故事听罢,桌上的零嘴也被吃得所剩无几。阿丑起身拍了拍落在身上的零嘴渣子,准备离开。
坐在他隔壁桌的几个年轻人议论纷纷,都道这西冥王着实情深意重,居然建了一座城来怀念自己的恩人。其中一位鹅黄袄裙的小姑娘却不屑道:“这西冥王若是果真如此心怀感恩,为何飞升后不去天界寻自己的恩人当面感谢?”
另一个男子不同意:“小妹,这仙人下凡又不会以真面目示人,西冥王就算记得仙人的音貌,在天界那位仙人也就未必是那般模样。”
小姑娘瘪瘪嘴,想了一会儿又说:“那这仙人下凡必定有迹可循,只要打听一番何年何月都有哪些仙人去过无尽海,不就能找出来了?”
众人相视无言,当时只顾着唏嘘感慨故事的遗憾结局,竟是都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出。
就在这时,楼上最引人注意的包厢门打开了。城主家公子掀帘而出,身后跟着两名银面侍卫,径自走向那鹅黄袄裙的小姑娘。
开口说话之前,城主家公子看了阿丑一眼,对着他微微点头,似是在问好。他这一番举止,倒是将原本不起眼的阿丑推向了视线中心,惹得众人纷纷猜测这相貌普通的农夫究竟是何来历。
“这位姑娘,据在下所知,西冥王并非没有打听过当年的事情。只是天界的人都说并没有谁曾经来过无尽海。”
小姑娘想必身份不简单,面对城主家公子依旧不依不饶:“你说的就是事实了?我怎么就没听过西冥王有如此重情重义,想来只是你们这些住在无尽海的人惧怕他的淫威,故意编排的这么些故事。”
城主家公子笑了笑:“姑娘说的如此确定,难不成姑娘是从天界来的?”
小姑娘一愣,眼神瞟向一旁身着紫衣一直没说话的男子,支支吾吾道:“我,我自然不是!我只是,只是以前看过这话本。”
城主家公子也不再追问,毕竟是个小姑娘,又面薄的很,说话不必太较真。
阿丑觉得这里没有他什么事,在小姑娘与那城主家公子争论时就抬脚走人了。他绕过茶楼,行至另一处烟火繁华人群熙攘地,闻着酒香拐进了个巷子,抬头就见那一身青衣的城主家公子站在前头,冲他笑得和煦如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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