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永二年秋,熙王府夜宴,延请大景世家赴宴。
四岁的花厌随父兄离开南塘,前往宣京。这是他第一次去大景都城,老早就听管家爷爷说宣京繁华似锦,是大景的不夜天城,花厌期待很久了。
马车的颠沛对精力充足的花厌来说算不得什么,他对路上的一切都新奇的很。南塘到处都是水,人人都叹南塘十里荷花莲叶接天,可那也不过是夏天才有的景色。到了秋天落叶凋零,望不尽的池塘里就只有枯杆子和烂叶子了。
这一路花厌见了不少高山险水,这和南塘低缓绵延的小山、温温吞吞的湖水完全不同。他也听到了很多有特色的乡音,与南塘的呢侬软语也大相径庭。当然,花厌他还是很喜欢南塘的,尤其喜欢南塘的荷花糕。
小孩子的开心在到达宣京时达到了顶峰。四衢八街,门店林立。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小贩的吆喝此起彼伏,各色花样的东西都摆在路边贩卖,拐过一条路又是一番热闹,好似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若不是花忱一直紧紧拉着花厌的手,恐怕他早就偷偷溜下马车,跑到人群里不见踪影。
花忱提醒他说:“阿厌,这里不是南塘,没人……”
花厌立即吐舌头,撅着个小屁股往帘外瞧:“知道啦知道啦!没人认识我,也没人会把我送回府上。哥哥,你都说了好多遍啦!”
南国公坐在另一边哈哈大笑,说:“忱儿随你娘,性情稳重,爱操劳。”
花忱闻言抬眸看了他爹一眼,紧抿嘴唇不说话了,南国公见此又大笑起来。
花厌也跟着说:“像阿娘!像阿娘!”
花忱拍了拍他屁股:“像阿娘怎么了?阿娘是我们家生得最好的,你看看你,这模样是随了谁?”
花忱话一出,南国公和花厌的脸上都开始挂不住了。南国公咳嗽两声:“那个,忱儿啊,你为父我怎么也算是一表人才,阿厌,对不对?”
花厌回头看了他爹两眼,默不作声。
花忱又说:“我记得阿娘总说,当初追她的人里有许多俊俏儿郎,可她最后还是选了阿爹你,阿爹知道为什么吗?”
花厌眼睛明亮,立刻举手:“我知道!因为阿爹长得丑,阿娘觉得其他漂亮姑娘看不上他!”
南国公:“……”
其实南国公也不是长得丑,目字脸面,五官端正,身材比寻常南方人都要高大,甚至是放在北方人里都不逊色。况且积年累月的威势在身,没几人敢正视这位南国公的容貌,久而久之,大家就都只记得南国公高大威猛了。
至于花厌,小孩子还没长出个什么样,但是养得白白胖胖,一看就十分喜庆,招人疼。
只是花忱长得像南国公夫人,貌莹寒玉,神凝秋水,尤其的姿容出尘。这相对比,若是单论容貌,花厌和他爹就真的显得寒碜了。
绕了好几条街,马车终于行到了客栈。这里与熙王府相去不远,可以望见王府大门处进进出出的人群,门庭若市。
休整一番后,南国公带着花忱去拜会熙王,顺便把礼品送上。花厌则被木微霜看着,留在客栈,要等到夜宴快开始了才带过去。
花厌也难得的能待在房里不闹着出门,主要是木微霜给他买了几个宣京的小玩意,由着他在那儿倒腾。
待到日将西垂,熙王府的侍从挂出点亮了的华灯,便是夜宴要开始了。
数不清的马车轿子涌入栖梧大街,下来的官员贵胄们拱手行礼,互相寒暄,而后随着提灯侍女的指引,跨过朱红侧门,前往王府摆宴处。
木微霜给花厌换上了喜庆的礼服,出门后便一直紧紧跟在他身后。花厌手里还攥着块糖,他想在进王府前快点吃掉,但是又怕被木微霜发现,于是四处打量想找机会。
冷不防瞧见个王府,门口冷冷清清。第一个字写的什么花厌不认识,但他认得云心先生说过的宝盖头,于是伸手一指:“微霜快看!宝王府!”
木微霜还从未听说宣京里有什么宝王,她闻言抬头,那哪是什么“宝”字,分明是个“宸”。
木微霜不禁失笑:“二公子,这个字念‘宸’。……二公子!你又偷吃糖!”
她回过头,恰好看见花厌剥完了糖纸,正望嘴里送。
花厌赶紧低头含住糖块,抬头就给木微霜扮了个鬼脸,舌头一吐——
糖掉了。
小花厌傻愣地看着掉在地上的糖,周围还带了一丝他的口水。就在刚刚,这糖还在他嘴巴里好好的。
“呜哇——”花厌开始大哭起来,“糖、糖啊!”
周围几缕目光看过来,木微霜忙蹲下安慰花厌:“二公子,糖还有,回去就能吃,现在在外面,可不能哭鼻子呀!”
花厌也知道不能哭,可是他忍不住,只好用力憋着。结果……他开始打嗝了。
“怎么了?”一道稚嫩却沉稳的声音传来。
花厌转过头,是一袭碧衣的小哥哥,他身后跟着几名侍从,腰上都寄着“熙”字腰牌。
木微霜已经了然来人身份,行礼道:“见过熙王世子。”
花厌抬着头,眼里泪花汪汪:“……世子哥哥。”
宣望舒早就知道眼前的小团子是花家二公子,只是他没料到,小孩一见自己就喊了声世子哥哥。
这声哥哥叫得他有些心痒难耐,于是他走近一点,声音也轻柔了些:“哭什么?”
花厌看着地上:“糖,掉了……”
宣望舒笑了起来:“我道是什么,你别哭了,我给你糕点吃吧,这个比糖好吃。”
说完,他从袖袋中掏出个纸包。纸包打开,里面是一块五色花糕,五片花瓣,颜色各不相同。
“给你。”宣望舒素白的小手拉过一只更小更肉乎的小手,把花糕放到小小手上,说,“这回别再掉了。”
花厌感激地看着宣望舒,宣望舒摸了摸他的头,牵起他另一只手,带他走进了熙王府。
宴席之上灯火通明,仆人们低着头端盘倒酒,有序地穿梭在人群之中。席上众人觥筹交错,台中央已经奇术团的预表演,几个小孩分立台角,各自吹着手中的小木棍,便有五颜六色的火焰喷射出来。
宣望舒将花厌送至南国公身边,自己却没有去他父王那儿。不少人走至熙王处敬酒,宣望舒觉得他待在那儿也是碍事,便一个人往后花园去。
因为府上盛宴,后花园里也挂上了不少华灯,比平常时候亮丽许多。宣望舒坐在亭子里,耳朵里是远处的醉舞音声,眼睛却看向高墙后的黢黑。
“世子哥哥!”
背后传来孩童的清澈声音,宣望舒回头,原来是花家的二公子。
花厌迈着小短腿,眨呼着葡萄大眼,问道:“世子哥哥你在看什么?”
宣望舒一笑:“看墙。”
花厌撇撇嘴:“墙有什么好看的,要看就看墙后面呐!”
他眼睛一扫,就看到墙下正好有个土墩,土墩边上还有棵桂树。花厌眼睛一转:“世子哥哥!看我的!”
宣望舒心中升起不妙之感,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小孩几步跑就上了土墩,然后攀着旁边的树枝桠,小短腿一蹬就跳上去了。
“小心!”宣望舒急道,“别闹了,下来!”
花厌嘿嘿一笑:“没事儿!我经常上树,爬这种树难不倒我!”
明明是个小胖子,身手却这么灵活。宣望舒看着他一点点挪着身体接近高墙,然后又是一跳,直接趴在了墙头。
花厌稳住身体,终于在墙头坐好。他转头看向墙外面,明晃晃的月光下,高墙平地,金曦桂树,一个玄色锦衣的小童仰头看他,眼里是盛着清风月夜的粼粼澄澈。
似乎都没想到会看到人,两个孩子沉默了好久。
锦衣小孩先开口问:“你是谁?”
花厌抓了抓头,回头去看世子哥哥,但是宣望舒却愣在那里,盯着白墙发呆。
花厌只好自己来,便说:“我叫花厌,你呢?我好像没见过你,你住在这里?稍等,先让我下来!”
他想摆个漂亮的姿势如大侠般一跃而下,却不想腿短眼拙,一滑步把自己挂在了一旁的桂树上。
“哎呦!”花厌叫道。
“你……”
“你!”
墙两边两人同时发声,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花厌左右都够不着,急道:“快!我被勾住了!救我下来!”
最后还是宣望舒爬上了墙,然后把小团子抱到了地面。
玄色锦衣的小孩一直站在原地。他看着宣望舒给花厌拍打衣上的尘土,等宣望舒直起腰看向他时,他才轻声喊道:“堂兄。”
宣望舒展颜一笑:“望钧。”
……
然后那天晚上,花厌和宣望舒是从宸王府走出来的。府里管家将这两位小祖宗送回熙王府后,擦掉了额上的满头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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