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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姨被老伴老金推着轮椅去往医院迎接孙子的出生,她马上就晋升为奶奶了,原本可以帮忙带孙子,她曾经也勾画着美好蓝图,如今由于脑卒中后遗症只能坐着“观战”。
她看了一眼老伴,一脸嫌弃地说:“你怎么就忘不了你的围裙呢?”
原来,由于萍姨一直嚷嚷“快点”,老金忘了取下围裙,到医院门口才发现。
老金从骨子里是怕萍姨的,这种怕是一辈子的。他们已经分居尽三十年。对,没错,他们仅仅真正在一起生活了几年,就开始了分居生活。
萍姨年轻下乡时能干,当过三八红旗手、劳动标兵,工分总是拿的最多,老金当初也看到了萍姨的强量的一面,于是开始追求萍姨,萍姨的性格很豪放,老金属于文弱书生,这种女强男弱遭到了萍姨未来婆婆的反对,第一次去老金家认门,萍姨吃饭时想回碗,婆婆嫌萍姨能吃,老金想帮萍姨盛饭,被老太太一把按在椅子上,撇着嘴说:“我家历来没有男人给女人盛饭的。”这个下马威让萍姨憋着口气。
第二次去,老太太嫌萍姨费水,又是各种嫌话,气的萍姨当着老太太的面给老金一个过肩摔,要知道萍姨不光能干,还是体育健将,连续两年市运动会上拿到名次。老太太傻了眼,心想:这结完婚还了得,于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央求自己儿子和萍姨分手。
老金估计是平生第一次反驳父母,他唯唯诺诺地说:“咱家就得有个这样的人,才能在村里不受欺负。”原来他家各位家庭成员是村里出了名的“闷葫芦”,所以萍姨的出现,彻底颠覆了老金的想象力,他最终还是选择跟萍姨在一起。他们家是女主外,男主内,萍姨返城后分配到装卸场,跟男同事干着一样的活,性格越来越豪放。老金分配到图书馆,性格越来越安静。他俩的交流越来越少,关键也说不到一起。
孩子三岁时,老金感觉自己一无是处,格外压抑,于是第一次向萍姨提出离婚的想法,那时候离婚是很丢人的事,老金又怕萍姨打他,让自己妹妹跟萍姨说,萍姨直接回了一句:“孩子那么小,我又总上夜班,想都别想。”有了一次过肩摔的经历,老金的家人也有点怕萍姨,因为萍姨能量非常大,他们全家加起来都未必是对手。
就这样她们过起了无性 婚 姻,老金也“谈萍姨色变”。
后来,老金以照顾父母为由,住到了父母家,萍姨上夜班就把孩子锁家里,打雷下雨孩子害怕,就躲到床底下,萍姨下班回来险些报了警,最后才发现孩子在床底下睡了一夜。
他们的感情越来越淡薄。老金的父母在他们分居期间,几次给老金介绍新媳妇,但是最起码的道德底线老金还是有的,他都没答应。就冲这一点,萍姨还是对老金有一点点感情的。但是,工作环境不同、性格迥异,加上聚少离多,他们的婚姻也是岌岌可危。
孩子升高中,萍姨手里的钱不够,于是去公婆那里找老金要钱,还没等老金回复,公婆见萍姨可有低三下四的时候了,连忙说:“老四(老金家中排行第四)没钱,有也不给你们娘俩,他还有弟弟没结婚呢!”
萍姨一气之下,朝着老金家最贵的五斗柜就是一脚,当时,多年的传家宝就散架了,萍姨发誓要自己挣钱养孩子。
赶上下岗潮,萍姨才不像同事那样哭天喊地、怨天尤人,办理了下岗证,取出银行钱就买了辆三轮车和摊煎饼的工具,到天桥上去摆摊了,后来城管总没收萍姨的东西,萍姨应聘了保险公司理赔员的工作,那时正是中国保险事业刚刚起步,萍姨凭借自己的努力一干就是25年,直到她中风前,她也是因为要给客户办理保险手续急的血压高,但她一直没太注意自己身体状况。
过去的那些年,没有老金的日子,萍姨和孩子的日子生活的红红火火,孩子也争气,考上重点大学,毕业后又考上了公务员。唯独成家问题,受父母婚姻不和谐因素的影响,他对婚姻产生了恐惧感,直到38岁才完成终身大事。
那时候,老金看萍姨不同意离婚,他几次去学校找孩子,让孩子说服萍姨同意签字。随着孩子一天天大了,孩子说:“您没有为我和妈妈做过任何事,离婚你一个人快活自在去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如果你想离婚,就起诉我妈吧!”由于那次谈话,孩子的血压飙到了180,萍姨找老金理论,吓得老金都没敢给萍姨开门。萍姨说老金不起诉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怕花钱。
萍姨的中风其实有征兆,但她太忙了,即使退休了,她也闲不下来,公司八点半上班,她每天早上七点到单位。因为儿子结婚后她一个人居住,早早到单位,一是不堵车,二是可以安安静静的整理一下客户资料。她发病时,正准备上班,昏昏沉沉的脑袋一头栽在沙发上,她以为自己起蒙了,压根没往中风方向想,就这样出门了,好在她出门早,路上没几辆车,她歪歪扭扭地开到了附近医院,车都没停稳,就歪倒了,急诊室的医务人员赶紧把她抬到诊室,轻微脑梗,由于耽误了病情,导致左侧手脚不能活动,落下了残疾。眼看儿媳妇要生孩子,儿子一面上班一面还要照顾准妈妈,萍姨想请一个保姆。
萍姨一辈子强量惯了,看着保姆干活哪也不到哪,干着急,用了十天就辞退了。
儿子想反正老金答应他以后帮着带孩子,专门给孩子做饭,退休后的老金在老年大学特意学得营养配餐,帮着带孩子就得跟他妈妈在同一个屋檐下,总不能一会送到老金那,一会送到萍姨那吧?于是,去找老金,让老金住到自己小家,一来可以给萍姨和准妈妈做口饭,一来可以跟许久没有生活在一起的萍姨磨合磨合,毕竟他们的共同愿望是:孙子平平安安。
儿子满心欢喜地去找老金,老金却心不甘情不愿,还说什么:“你妈妈这后半辈子就得在轮椅上度过了,我可照顾不了她,我年岁也大了,还得需要人照顾,给孩子做饭可以,做完我就走。”
儿子一听急了,反驳到:“您也知道自己老了,您不念我妈的情,就当帮我了。”
老金一听这话,琢磨了一下觉得有道理,也就半推半地答应了。第一天上岗,老金从根上还是忐忑的,他不知怎么跟有夫妻之名、无夫妻之实的萍姨相处,说白了,就是“怕”,他爽约了。他骑着自行车磨磨唧唧的往儿子家走,半路路过一个鱼塘,于是他下车在鱼塘看别人钓鱼,忘了时间,直到下午四点才到儿子家。
萍姨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气哼哼地睡着了,直到听见开门声才醒来,用冷冽的眼光射向老金,老金贴着墙边就进了厨房穿围裙去了。由于一天没有进食,加上生气,萍姨的病加重了,伴有低血糖和胆囊炎,再一次入院了。
赶上疫情,医院只让一个人陪护,儿子还得照顾儿媳妇,陪护萍姨的工作就落到了老金头上。老金像头顶一座山,压抑地喘不过气,跟儿子撒谎说,自己可能也有点脑梗。儿子看出了他的心思,说:“脑梗就住院,跟我妈住一个病房,我找护工,照顾你们俩。”
老金一听跟萍姨一个病房,吓得赶紧说:“不用住院,回去休息休息就好了。”他当然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萍姨住院期间,老金如坐针毡,心神不宁,给萍姨打完饭,就躲到医院走廊捧本书看,像是要进京赶考的书生,其实他是为了平复紧张的心情,他看的是食谱——想着以后给孙子做饭。这时候儿子所在小区由于出现的密接者,小区封闭了,出了院的萍姨不能再住到儿子家了,只能回自己家。老金如泰山压顶,这要天天相处,可怎么是好呀?
萍姨让老金伺候也是各种不自在,但是没有办法,一切都赶上了,又能怨谁呢?
萍姨跟老金说:“我知道你怕我,我也不太待见你,但是你可以别把我当成你孩子的妈,你把我当成朋友,当朋友我还是合格的。”
老金一时不知什么,居然问了一句:“朋友应该是什么样?”
萍姨叹了一口气,说:“也对,你一辈子没朋友,你的朋友就是你的围裙、你图书馆里的那些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你所有需要的,书和围裙都给你了,你就不需要人吗?如果这次得病的是你,我想你得死在屋里都没人知道,人老了,越老越固执,能有幸福而言吗?”
“幸福?”老金觉得从跟萍姨生活在一起的第一天,他就没幸福而言,但他自己就没有过错吗?对与错也改变不了了,眼前的相处问题是头等大事。
“我就负责给你做饭,具体伺候你,你还是要找个护工,我不可能长期在你这住,我家还有一缸鱼呢。”老金低着头,搓着手。
“鱼?你认为鱼比你孩子他妈重要?你觉得鱼比你儿子和即将出生的孙子重要!”萍姨提高嗓门,冲老金吼。
吓得老金差点从板凳上摔下来,其实他想说:我不能长期住你这,我还得给孙子做饭呢。但是怎么就成了“伺候鱼”?老金读得那些书,都读到哪里了?他自己也不可思议。
老金几乎一直都在厨房呆着,除了擦灶台,就是准备一日三餐,晚上等萍姨睡了,他才躺倒沙发上,屋里稍微有点动静,他“刺棱”一下就坐起来了,像一只刺猬。
老金很久没有这么照顾人了,深怕停下来就要跟萍姨说话,加上一天不识闲,他太累了,躺在沙发上打起鼾,连萍姨扶着平衡椅从他旁边经过都不知道。萍姨见被子掉地上了,用健侧手抄起被子,给老金盖上,老金再一次警觉地坐起来,看着萍姨,一下子就醒盹了。
“围裙上都是油点子,你就这么躺沙发上,明天白天把围裙和沙发套洗一洗,注意,别放到一起。”刚刚和谐的场面简直太短暂了,短暂地连老金都没来得及反应。
老金坐在小凳上搓洗围裙,萍姨说:“有洗衣机为什么不用?”
老金说:“油点子,用洗衣机洗不干净。”说完,聚精会神地在那里搓。
萍姨无奈地叹了声气。
老金在萍姨家住了十几天,仿佛孙悟空在五指山下压了五百年,这天,电话急促地响起来,“是儿子。”萍姨随口说了一句。
“哦。”老金随口答了一句。
“喂,儿子,是生了吗?生了吗?”萍姨急切地问对方。
“妈、爸,别着急,小区刚刚解封,我们这也刚刚入院,估计还得有一天。”儿子平静地向萍姨和老金介绍情况。
“好好,一会我和你爸就过去。”萍姨让儿子安心。
“爸、妈,你们先别过来,医院还是要一人陪护。你们就踏实在家等待消息,等出院的时候过来就行。顺产三天就能出院。”儿子安慰着二老。
“太好了,我要当爷爷了。”老金用围裙擦着手,小声地窃喜。
萍姨也开心地不得不知要干点什么。
两天后,孙子小金虎出生了,8.2两,母子平安,儿子把孩子照片发到萍姨手机上,萍姨合不拢嘴,没有智能手机的老金也不由自主地凑过身,不自觉地夸“哎呀,你看眼睛多像儿子呀。”
萍姨侧过身,一脸鄙夷,“你是现代人吗?连个智能手机都没有。挣那么多退休金,赶紧自己买一个最好的,以后手机给孙子拍照片、拍视频,恐怕内存小了不够用。”
“买买买,让儿子回头帮我买。”老金估计这时高兴地跟他说什么,他都会同意。
“你自己有退休金,为啥让儿子帮你买呀?自己出钱买。”萍姨可是不会放过老金的贪小便宜。
老金怔了一下,赶紧说:“就是我自己买,让儿子帮我选。”这是老金第一次有底气地跟萍姨对话,因为他的退休金不低,加上成为爷爷的身份,让他突然有了希望。
“这还差不多。”萍姨小声地说。
“你倒是快点呀,孩子们今天出院。快点,孩子的小被子带了吗?”萍姨一早就开始催老金,老金又准备早饭,又收拾孩子的东西,马不停蹄。
“走走走,这就走。带了带了,都带了”老金三步并两步推着萍姨轮椅出发了。
到了医院门口,萍姨猛地发现老金的围裙还带着,于是嫌弃地问老金,又忘了摘围裙。
“催催催,就是你催的。”老金这说话底气够足呀,这让萍姨刮目相看。老金摘下围裙让萍姨怀里一丢:“拿着。”
“你这是要翻身呀?”萍姨再一次察觉到了老金瞬间的变化。
“翻身怎么了?我都当爷爷了,还能让你吓死?”老金目视前方,笃定地帮萍姨推轮椅,却丝毫不看萍姨一眼,像是去就义。
萍姨时不时看老金一眼,觉得这个人好陌生、好帅呀。
他们正往住院部走,就见到了从里面出来的儿子一家三口,儿子一手抱着孙子,一手搀着媳妇。
“快去接过孙子。”萍姨赶紧命老金向上迎。
“哦哦哦……”老金急忙用脚踩了一下轮椅刹车,松开萍姨,迎上去。
“您快管我妈吧,孩子有我们呢!”儿子没让迫切地老金抱孩子。
老金凑过身,仔细端详孙子,孩子的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小嘴一噘一噘地,好像在找奶吃,如果没有耳朵挡着,恐怕老金的嘴巴都要乐到后脑勺了。
“快让我看看,快让我看看。”萍姨也不由自主地探身子。
“诶诶诶,你别动,你是残疾人,你再把我孙子摔着。”老金用手拦住了萍姨的渴望。
“你要疯是吗?那也是我孙子。”萍姨有点着急了,冲着老金就喊。
老金假装听不到,没管萍姨,跟着儿子一家三口就往外走。
“死相,你不管我是吗?”萍姨急得口吐莲花。
“你再发脾气,就在这呆着吧,估计现在住院部有床位。”老金不经意地说,说着还往前走。
“爸,你快别让我妈着急,快推上她,咱们回去了,孩子还得喝奶呢。”儿子命老金行动起来。
老金撇了一下嘴,推着萍姨,“不老实就在医院呆着吧。”还在碎碎念。
“再废话,我就把你年轻时的事跟孙子讲,你爷爷没管过你奶奶、没管过你爸爸,现在也不会管你的。”萍姨将了老金一军。
“那是不可能的,谁也不管,也不会不管我孙子,我所有的钱都是孙子的,我得把我孙子喂得白白胖胖的。”老金得意地说。
“记得买手机,孙子的点点滴滴都得记录下来。顺便换换你那破围裙,用那破围裙给孩子做饭,多不卫生呀。”萍姨和老金边走边唠叨。
“我用技术做饭,又不用围裙做饭。”就这样你一嘴,我一嘴的走远了,开启了他们享受天伦之乐的日子,萍姨也要改称萍奶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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